甘孜日報 2018年01月30日
■董國賓
一場漫天飛舞的大雪,從夢的縫隙里走來,闖入季節(jié)焦渴的眼簾。一片片六角精靈,點點晶瑩,如蝶曼舞,把一個個隱秘的心思傾訴于大地,纏綿著北國冬日的瑩潔和圓潤。雪,落在城市,城市的粗狂和豪放,對翩舞的雪花,沒有細(xì)致入微的捕捉和感知,大街小巷、公園廣場、樓宇庭院沒有溫存的言語,一片片潔白的雪,被攪得七零八落,支離破碎。雪,落在鄉(xiāng)村原野,便有了飽滿的詩意,不會作詩的人,也容易被觸動。自然,去鄉(xiāng)村看雪,便是人們?nèi)绠嫷钠谂瘟恕?/span>
冬天那個慣常的日子里,鄉(xiāng)村大地在一片干裂的期待中,迎來了一場雪。雪花,像鳥的翅膀滑過天空,漫過村莊的視野,頓然降在這片裸呈的泥土上,河川、村莊、老槐樹、枯井,像一片零亂的羽毛,頃刻間有了共通的語言,記憶里繚繞著表述不盡的眷戀和懷想。
鄉(xiāng)村很舊,像一張發(fā)黃的紙,鄉(xiāng)村很老,不知道它什么時候走過來。抒情了千年的河流,在鄉(xiāng)村的煙嵐里,揣味著悠久和永恒。枝杈崢嶸的村莊和廣袤的原野,在漫漫歲月中,一天天長高和延伸。鄉(xiāng)村是久遠(yuǎn)的,一片雪花,落在掌心,瞬間便會消融,短暫和久遠(yuǎn)的契合,靈光和永恒的碰撞,不知不覺走進(jìn)了禪意十足的畫境里,于是鄉(xiāng)村大地的角角落落便在有雪的冬日里靈動鮮活和朗潤起來。
遠(yuǎn)山,涂抹著深厚的歲月,在蒼茫的大地上,當(dāng)風(fēng)挺立,風(fēng)骨傲然,其實它的根扎在鄉(xiāng)村。在分不清是山還是村,連成一片的山村里,流動的是村情山韻一脈相承的血脈。雪,是在遠(yuǎn)山的期待中降臨的。風(fēng),能把人刮歪,把樹拔起,遠(yuǎn)山唯獨喜歡雪。一片片雪花鵝毛一樣飄落下來,把一個個毛茸茸的微笑灑在峰巔、山坡和山腳下,皚皚白雪覆蓋了山巒,蒼松翠柏披上了銀裝,在層層疊疊的笑意和晶瑩中,側(cè)峰怪石不再棱角凌空,突兀峭削,粗糲的隔層里剔除了潦草的寫意,幾分柔情隨雪的拂袖縈曳于雪山。在飄雪的冬天里,山的風(fēng)骨和曠達(dá),濡染了談吐優(yōu)雅的詩韻,注入了鋼琴般明亮的音色,遠(yuǎn)山隆聳的脊梁因此而傲偉,山峰亦因此而圣潔。
萬木啜飲村莊的味道,集聚在一個叫森林的地方。百年老樹在日月中積淀,由天長地久緩慢形成的沉郁蒼茫,和由萬物匯集的浩大幽深,把森林的博大氣象渲染開來。雪,特別大,一片一片,漫天飛舞。它們不是不作任何打算,而是要在森林這眼井里挖掘出某種深度來。一邊撿拾過往的腳印,一邊彌望前行的路,鋪天蓋地,思緒翻卷,皚皚白雪投下無數(shù)個親昵的詩箋,每條千回百轉(zhuǎn)的林道,每個歲月描摹的輪廓,每棵古樹的年輪里,根系中,枝杈上,眉宇間,無不灑滿了冰清玉潔的語言,氤氳著雪的體溫。森林睜大眼,屏住氣,靜下心來想事情。想每片雪花的晶瑩,揣味每個雪朵挑起的燈盞,凝思莽莽雪原的涌動和燃燒。雪把影子拉得細(xì)長,森林在它的影子里扎下根,放逐思想,梳理心情,濡養(yǎng)肌膚,聆聽天籟。
村莊,被雪這根粗大的根牽系著,在雪的環(huán)抱中,干凈得像個童話,生出永久的眷戀和懷想。雪讓萬物澄明靜寂,卻讓心思繁榮,讓記憶豐滿鮮活。大雪降臨的時候,牛羊不能滿院子亂跑,更不能像春天一樣遍野追青逐綠,但在長高的村子里,它們有足以果腹的食草,足不出圈便能享受時光,悠然地想一些美好的事情。雪層層疊疊撲向地面,也會從閃出的縫隙里飄進(jìn)圈欄,變成一個個生動的故事,閃動在牛羊的記憶里。牛,只是遲鈍在外表,它會從瞪大的雙眼里,敏銳地感知每一片雪花的清香,捕捉每一個細(xì)致的快樂和幸福,把一次次觸動,延伸在一聲聲長長的牛哞里。
雪,靜下來,鄉(xiāng)村大地一片素潔瑩白。農(nóng)家院落里,灰鴿從穴舍里騰空,拂過墻基、牛棚、草垛,飛起一片牽念,直撲天空。它們被冬天的一場雪叫醒,從蟄伏的日子里走出來,迎著雪的清新,振翅飛抵一個高度。雪地上,黑狗兒蹦蹦跳跳,跑前移后,高興得直撒歡。亢奮時叫幾聲,把郁積叫出來,把快樂叫出來。雪,是一張潔白的紙,星星點點的蹄痕,是黑狗兒畫在上面的字畫,或?qū)懸怙L(fēng)景,或淋漓狂草。雪走進(jìn)它的田疇里,像溪流在山澗流淌,又像草木迎來了春天。雪,給予它的,是偶然的新鮮,必然的萌動,及突兀地出現(xiàn)在面前的長長的雪的影子。
鄉(xiāng)村的雪天里,孩子們的歡笑在陀螺里飛旋,伏冬的麥苗在雪野里長滿發(fā)芽的夢。玉樹瓊漿為鄉(xiāng)村大地描摹幻想,狀寫篇什,流火的尖椒點綴在雪影檐下,把莊戶人的日子打點得火爆鮮紅。爐火旁,老人們圍坐在一起,樂呵呵地說笑,忽而又表情凝重地想事情,想得深遠(yuǎn)而入神。他們想身邊的事情,當(dāng)然想的最多的還是雪。想雪的瑩潔,雪的思想,雪如何漫飄鄉(xiāng)村。他們說雪像爐火跳蕩的火苗,溫暖了鄉(xiāng)村大地,點亮了莊稼人的心??纯匆惶焯扉L高的村子,又看看一步步走進(jìn)生活里的轎車樓房,他們深深感到,還有一樣像雪一樣的東西,從歲月里走來,沁著香,閃著光。
老人們眼神猛地亮起來,哦,那原本就是雪,還叫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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