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9年09月20日
◎姚文冬
拉薩所有的建筑都不能高過布達拉宮,所以,從一百多米的布達拉宮頂層俯視,一片片低矮的建筑,看上去都呈匍匐狀,仿佛一群虔誠的藏民,磕著永生永世的等身長頭。在布達拉宮前街漫步,時不時就會被“唰”一聲刺響驚動——那是一位磕等身長頭的朝圣者從身邊經(jīng)過。他撲倒在地,站起來,再撲倒,每一個重復(fù)的動作,都有一套嚴(yán)格的程序,絲毫不能敷衍。這里,一個藏民,一生要磕完十萬個等身長頭。信馬由韁的游客與心無旁騖的朝圣者,構(gòu)成了人流中截然不同的風(fēng)景,更有著完全不同的精神世界,雖近在咫尺,兩個世界間卻隔著一道難以翻越的喜馬拉雅山。
對藏民來說,有幸進入布達拉宮,會被當(dāng)作一次生命的犒賞和恩賜。對游客又何嘗不是呢?參觀布達拉宮,要提前預(yù)約,而且還有人數(shù)限制。所以,進藏難,進入布達拉宮也不易。
一到拉薩,我便迫不及待地打車去布達拉廣場,猶如去見一位仰慕已久的心上人,迫切地想要一睹她的芳容,只有先見到她,才會心安。聽酒店前臺說,有一位游客剛到拉薩便洗澡,得了急性肺水腫。醫(yī)生宣布,他在西藏的行程將被全部取消。但他在即將離藏時請求醫(yī)生,希望能去一趟布達拉廣場,遠(yuǎn)遠(yuǎn)地望一眼布達拉宮。
這件事,讓我替他惋惜,也深受感動。把布達拉宮當(dāng)作心上人的,不只我一個。
相比之下,我是幸運的。第二天,我就如愿登上了神秘、神奇的布達拉宮。這樣的親密接觸,被我視作與心上人的一場甜蜜的婚禮。然而,甜蜜也是短暫的,因為有時間限制和各種禁忌。尤其宮殿里不能拍照,于是,每到一個新的殿堂、樓層,我既要迎接新的驚奇,腦子里還要反復(fù)回味、記憶前面的經(jīng)歷,生怕這場婚禮會像夢一樣了無痕跡。
我又想到,離開西藏以后的漫長日子里,定會有無邊無際的懷念,只有重逢能化解,而再重逢,更復(fù)何日?我豈能不知,有些旅行,是一生一次,一次一生!來一趟西藏,真是太不容易了。不由心生感傷。情動之下,心生一個靈妙的創(chuàng)意,何不先制造一場小別離——在這趟短暫的行程里,離開拉薩,再返回,重逢不就輕易實現(xiàn)了嗎?讓分別與重逢、悲傷與欣喜,在短短幾日里輪番上演,等真正離開拉薩,情感的落差是否會減輕許多呢?
在我的旅行習(xí)慣中,從不走回頭路,但這次破例了。我選擇了林芝,但心里篤定——幾日后,一定要再回拉薩。在心里埋下重逢的種子,便隱隱有了一種小別勝新婚的期待。
“回到拉薩,回到了布達拉;回到拉薩,回到了布達拉宮;在雅魯藏布江把我的心洗清;在雪山之顛把我的魂喚醒……”我?guī)缀跏菍φ罩@首歌在西藏游歷。在林芝,我游覽了雅魯藏布江,見到了神奇的南迦巴瓦雪峰。雖然驚喜接二連三,但一想到幾天后我還要回到布達拉,竟然有了心跳的感覺。所以,我在如詩如畫的林芝懷念著拉薩,竟有些許的心不在焉。
幾天后,我?guī)缀跏呛咧@首歌回到拉薩。原本就沒有離開西藏,卻偏偏有了一種回到西藏的感覺。林芝的西藏,與拉薩的西藏是不同的,一個是自然的寵兒,一個信仰的圣地。自然的美景遍地都是,各有千秋,而圣地是唯一的。
雖是一場小別離,卻有久違的感覺。一回到拉薩,就直奔布達拉廣場,一個下午,都不曾離開。我還要把一個夜晚交給它。當(dāng)天上的云彩慢慢變了顏色,布達拉宮如一艘燈火輝煌的巨輪,緩緩駛?cè)肓艘股?。徜徉在夜色的海洋,我不停地拍照,即使同一個畫面,也要反復(fù)拍數(shù)次。最后,我索性自拍視頻,把自己也錄進去,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與布達拉宮融為一體,永不分離。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重逢之后,依然是別離。今夜離開拉薩,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見了。在向出口走去時,我一步一回頭,如同與情人的永別,每一次回頭,我都不希望是最后一次。但終會有一次,不能再回頭了。
當(dāng)我最后一次回頭,決絕地向前走去時,眼里忽然蓄滿了淚水。
作家遲子建說:“也只有人,才會為一種景色,一種特別的生活經(jīng)歷動情?!崩_于我,就是這樣。我把布達拉視為我的戀人、新娘,短短幾日內(nèi),就嘗遍了相識、別離,重逢又別離的百般滋味。這在以前的旅行中是不曾有過的。只因拉薩之旅,太像一場夢,分明來過,卻又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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