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9年10月31日
搬遷到瓦卡后,我們一家先后共同經(jīng)歷了農(nóng)業(yè)學大寨、包產(chǎn)到戶以及國家對扎朗丁的移民開發(fā)等重大歷史時期。從原來缺衣少吃的苦難日子到后來的豐衣足食,期間依然是因為阿爸阿媽彼此間的相互包容和相互理解,以及對我們這群孩子的無私垂愛,才使日子一如往日充滿了歡聲與笑語。
阿媽的一生不僅經(jīng)歷了那年代幾乎所有人都經(jīng)歷過的苦難歲月,同時也經(jīng)歷了兩次舉家搬遷的揪心事。在生了我姐姐后,阿爸堅持認為位于巴子卡村與通共村兩山之間的木用溝,因牧草豐盛、田地水量充足且只有兩戶人家利于我們一大家子生存,就執(zhí)意把家從子庚村搬到了那里。阿媽是堅決反對的,她不喜歡那抬頭只望得見天,低頭只看得見溝壑的夾縫之地。在最初的那段時間里,對子庚村和子庚村那些善良淳樸的鄉(xiāng)親們的強烈思念,使她日夜寢食難安且生了滿頭滿身的虱子。有一回,她實在忍受不了那種虐心的煎熬,把偌大的黃銅水缸頂在頭頂攜哥哥姐姐回到了子庚村,但還是被阿爸和鄉(xiāng)上的領導勸回了木用。后來,阿爸把起初因不愿去木用,而寄住在吳用共親戚家,現(xiàn)今又急于回到阿媽身邊的年邁的婆婆也背回了木用那間屬于我們的土墻房的耳房里(正房里居住著木用阿堆阿娘一家)。而我也在那時故意湊熱鬧似地哭啼著來到了世間。于是,在萬般無奈之下,阿媽不得不在木用徹底落戶。
1973年整建人民公社運動中,不僅把子庚鄉(xiāng)更名為東風公社,而且把公社辦事機構(gòu)從子庚村遷到了瓦卡扎朗丁。阿媽的新生活來了,她有了逃離木用溝的充分理由。阿爸雖極力反對,但因她的固執(zhí)和數(shù)日不歸家,1974年,母親毅然帶著我們六個孩子率先搬遷到了當時還只有公社幾個辦事駐地的瓦卡扎朗丁。起初到扎朗丁時,我們住在“扎朗扎”那座巖石下挖金工臨時居住的破石屋里,后又搬到了生產(chǎn)隊為我們修建的一層平頂土墻房內(nèi)。在我上小學二年級時,阿爸用少得可憐的退休金與勤勞的四個哥哥,從子庚山上砍來木料,又冒著生命危險借助金沙江漂流,再人工搬運后蓋了三層20柱土墻白藏房。那是屬于我們一家人最溫暖最舒適的白藏房。
搬遷到瓦卡后,我們一家先后共同經(jīng)歷了農(nóng)業(yè)學大寨、包產(chǎn)到戶以及國家對扎朗丁的移民開發(fā)等重大歷史時期。從原來缺衣少吃的苦難日子到后來的豐衣足食,期間依然是因為阿爸阿媽彼此間的相互包容和相互理解,以及對我們這群孩子的無私垂愛,才使日子一如往日充滿了歡聲與笑語。
阿媽的祖籍根源,一直是她和阿爸最掛心的事。在二十多年前,他們倆通過多方打聽終于查明了阿媽父親的戶籍所在地。同時在相認的同父異母兄弟居麥舅舅的陪同下,尋訪了茨巫鄉(xiāng)讓朗村她父親的老家“得過”戶。并在當時還健在的茨巫鄉(xiāng)曲貢村然寧家爺爺?shù)拇_認下,以難以言訴的復雜心情目睹了她自己落地的曲貢村然寧家的那一間耳房。可深感遺憾的是,阿媽一直所掛念的母親已于很早時因病在貢波鄉(xiāng)中木村去世。而她的祖籍,也只打聽得是得榮縣“然卡日貢”的,但”然卡日貢”到底是不是現(xiàn)古學鄉(xiāng)卡日貢村也已無從核實。說到我外婆的離世,看來確實應驗了阿媽講過的那場夢。在子庚村時,有一次在阿媽生病的夜里,夢見自己的母親裹著黑氆氌到空打貢家來了。她在自己的“阿媽來了,阿媽來了”的歡呼聲里驚醒過來。后來阿媽說,就在那一夜,可能就是她的母親看看記掛著的這個女兒便永遠地走了。
我常常感念:在過去那段物質(zhì)和文化極其匱乏的苦難年代,未上過一天學堂的阿爸阿媽把我們這群孩子,不缺胳膊不缺腿地完整帶大,且個個教養(yǎng)得雖沒有出人頭地的本能,卻有著作為藏族子孫該具備的基本道德品行和辨別是非能力的正常人,是何等的值得雙手合十萬般禮贊與感恩戴德的傳奇之舉。
我還常常感念:阿爸和阿媽如同世間任何一對普通夫妻,為著柴米油鹽的事雖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個悲歡離合陰晴圓缺的無常瑣碎,可依然于滾滾紅塵,把人世間最難得的“執(zhí)子之手,與之偕老”演繹得如此圓滿,實在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對有緣人。
或許,對于世間所有的孩子來說,阿爸是他們心中最偉岸的大山,阿媽是他們心中最溫暖的港灣。對于我們這群于苦難里長大的孩子,阿爸和阿媽不僅是大山與港灣,且還是頭頂這片亙古不變的天,腳下這片永不塌陷的地!是的,對于阿爸和阿媽來說,我們六兄妹,我們這群已茁壯成長起來的六兄妹,是他倆于今生今世用生命傾情養(yǎng)育的六朵開不敗的美麗格?;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