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1年05月14日
◎張秀云
過了清明,春事就過了大半,那些隆重推出的花事,差不多都該收場了,油菜花且開且謝,已經(jīng)開到了梢頂,遠遠看過去,還是一片金黃燦爛,走近一看,下面已是一層一層的青角子,尖尖地一個個往上斜挑著,鼓脹脹的果粒依稀能見了?;ㄖx花飛花滿天,賞花人眼里,風飄萬點落紅片片,正愁人正驚魂,農(nóng)人們那端卻喜上眉梢,花褪殘紅青果點點,收獲才有了希望啊。
故鄉(xiāng)幾十萬畝連成一片的梨花,香雪海一樣在春風里飄飄忽忽,惹得無數(shù)人觀賞贊嘆,而今雪白的花瓣被風吹去,花托底下,黃豆大的小果子已經(jīng)膨脹起來,油綠油綠的,三五顆一簇,正從陽光和雨露里悄悄汲取著甜蜜,待到秋來,一樹黃澄澄的酥梨,又甜又酥的果實,又會招引得游客攘攘,來體驗采摘的快樂。杏花謝得早,果子已經(jīng)有花生米那么大,青皮上密密覆著白色的絨毛;梅花謝得更早,梅子有指頭般大了,翡翠珠子似的,碧瑩瑩,點綴在青枝綠葉間,幾只黃鶯在上面啁啾嘀噥,靈動地跳來跳去,仿佛已經(jīng)等不及了。也許,它們已經(jīng)偷偷地啄過幾口,酸澀得口舌難受,才不得守在枝上耐心等待吧。
再過些時日,梅子就可以釀酒了。一顆顆鮮綠的青梅泡在酒里,在酒的熱情和包圍中慢慢變黃,變醇香,與酒和冰糖互相交換著汁液和秘密,悄悄融入對方并改變對方,于是,青澀的梅子酸中有甜了,辛辣的酒也有了清甜和果香。今年我要釀一壇這樣的酒,待明年早春梅花盛開的時候啟封,邀梅花同飲一杯,我要在青梅酒的醇香中欣賞梅樹怒放的青春。曹操當年青梅煮酒論英雄,我一直以為喝的是這種青梅酒,后來留心才發(fā)現(xiàn),他只是用青梅來下酒。青梅太酸,只能用牙齒一點一點地咬,一點點地細細品味,用它就酒,更適合談?wù)勶L月,談?wù)劵B,而談天下,驚得喝酒人掉了筷子,掃了青梅的雅興。
花開稠密,青果也稠密,每一顆青果都抱著一個成熟的夢想,努力地成長,但并不是每一粒果實都有機會長大和黃熟。每年初夏,果樹下都有許多被擠掉的小果子,它們的早夭,或出自自然之手,或出自農(nóng)人之手,但正是有它們的犧牲,節(jié)育后的果樹,才能養(yǎng)出甜蜜軟爛的果實。不知道,那些黃熟的果實,回憶當初告別枝頭的同伴們,是否會有悵悵的一聲嘆息?
大唐真是一個詩歌的時代,詩人多如過江之鯽,不可計數(shù),殺出重圍被收錄進《全唐詩》里的,就有2000多個,這其中,李賀算佼佼者。他和李白、李商隱一起被并稱為“大唐三李”。許多人忽略了,留下“天若有情天亦老”“雄雞一唱天下白”“黑云壓城城欲摧”那些千古流芳的句子時,李賀還是一枚青果,每天騎著一頭驢,背著一個破錦囊,到野外溜達著尋找靈感,想到一個句子,就記下來裝進錦囊中,晚上到家再整理。兩句三年得,一吟淚雙流,作詩作得這般苦,這般耗費心血,以至于27歲就送了性命。如果他有機會活到賀知章的86歲,定會成為一枚熟透的果子,略一擠壓,詩歌像果汁一樣涌出來,自然流淌,無需當年那般耗費心神了。那時候,冠壓全唐者,定然非他莫屬。還有寫下《代悲白頭翁》的劉希夷,寫下《騰王閣序》的王勃,都是一枚早夭的青果,多么遺憾,他們沒有來得及釀造出終極的甜蜜。不過也美,占據(jù)他們一生的,是花開燦爛,是青果小小。
看了某女星若干年前拍的電影,飾演一個鄉(xiāng)村少女,眼神清亮,舉止羞澀,真是本色出演,清水芙蓉,沒一點矯飾。中年以后,她又出演那樣的角色,彼時演技已經(jīng)熟爛,行止貌似天真,但已經(jīng)不起推敲,不復當年自然了。青果一旦老熟,再費心力,終究也回不到過去了。
人生,別遺憾青果小,莫抱怨黃熟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