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3年02月23日
◎楊力
每年三四月間,從印度越冬地起飛的黑頸鶴最直面的挑戰(zhàn)就是飛越高不可及而又氣候多變的喜馬拉雅山脈,一路千辛萬苦回到它們生兒育女的故鄉(xiāng)青藏高原下的四川若爾蓋草原花湖濕地,這兒被稱為中國黑頸鶴之鄉(xiāng);與此同時,從中國南方起飛的丹頂鶴也從越冬地不辭辛勞飛回到?jīng)鏊巳说乃赡燮皆瓬?zhǔn)備繁育下代,歸屬地齊齊哈爾市因此也被稱為鶴城。
小時候,對鶴的印象源于書上一個故事。相傳隋朝末年,奢侈至極的隋煬帝為了組建儀仗隊,在全國下令征收羽毛來制造氅衣。百姓被逼無奈,只好去捕捉禽鳥,而披著一身美麗羽毛的鶴自知難免,它們把窩搭在樹的高處,為了不被砍伐殃及幼鳥,成年的鶴就用嘴扯下身上的羽毛拋下去,拳拳護子之心讓人動容。
稍大一點讀詩,又觸及到許多古人寫鶴的佳句,最有名的就是唐代詩人崔顥那首吊古懷鄉(xiāng)的《登黃鶴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fù)返,白云千載空悠悠。”借鶴表達(dá)了漂泊在外,思念故鄉(xiāng)的心情。同時期的杜甫、白居易、劉禹錫、杜牧等等都有寫鶴的名句佳作。而元末軍事家劉伯溫則大筆一揮,留下了“丹砂結(jié)頂煜有輝,咳吐璀錯生珠璣”,與明代畫家謝縉為他的《松竹白鶴圖》留下的“丹砂作頂耀朝日,白玉為羽明衣裳”幾乎異曲同工。
近年來,又稍稍關(guān)注了一下鶴的種群,知道全世界15種鶴中有9種分布在中國,而且無一例外都是受保護的一二類動物。鶴不僅珍稀,而且品性高潔,是幸福、吉祥、長壽和忠貞的象征,因而在鶴的身邊,也誕生了一大批像候鳥一樣不辭辛勞的攝友,他們一路追隨著黑頸鶴、丹頂鶴以及其他種種鶴類的步伐,用鏡頭記錄下每一個精彩動人的瞬間,時刻關(guān)注著鶴的生存空間和生態(tài)環(huán)境,他們是鶴的忠實陪伴,我在心里稱這些人為鶴友。
去年夏天我到遼寧盤錦,廣袤富饒的遼東灣不但盛產(chǎn)盤錦河蟹和盤錦大米,還有一樣寶貝就是珍稀的野生丹頂鶴。和松嫩平原一樣,遼東灣植被豐茂的蘆葦濕地,為丹頂鶴提供了極佳的食物源和繁殖地,追隨而來的就是大批的鶴友,他們用鏡頭捕捉鶴的展翅與翩躚,陶醉于鶴與濕地與大自然和諧相處的完美境界中。而就在這里,我看到了三年前結(jié)下一面之緣的鶴友澤哥。
那一年我開車去四川阿壩州,半路汽車拋錨而又束手無策,這時一輛路過的吉普主動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一對夫妻,曬得黝黑但爽朗熱情的是澤哥,旁邊精神干練的就是澤嫂。常年在外奔波讓夫妻二人練就了一手專業(yè)的修車技術(shù),車子修好,我們也熟絡(luò)了許多。澤哥說,他們正要去阿壩州尋找第一批從喜馬拉雅山北麓飛過來的黑頸鶴,如果我有興趣,可以一起去看看美麗的仙鶴。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一大批像澤哥澤嫂一樣的鶴友,其中不乏像澤哥一樣的攝影師,也有不少初出茅廬的愛好者,他們在鏡頭里捕捉鶴的伸腰、抬頭、彎腰、跳躍、跳踢、展翅、行走、屈背、鞠躬、銜物等動作,為每一幅抓拍到的精彩鏡頭歡呼,同時又互相對比照片借鑒欣賞,鶴是大家的共同語言,也是陌生人之間友誼的紐帶。
三年后,我們又在距阿壩州兩千多公里外的遼東灣濕地相見,看著翩翩起舞的丹頂鶴,再看看精力旺盛卻獨自一人的澤哥,我不得不相信,我和澤哥,也因為鶴而結(jié)緣。
那晚,我和澤哥一起小酌。酒后的澤哥十分動情,他主動講起了澤嫂,說三年前澤嫂已是重病在身,但她放棄了無效的治療,每天跟隨澤哥行走在山川河谷,讓生命的最后時光融進了大自然的懷抱。澤嫂去世是在前一年的秋天,大批的黑頸鶴越過若爾蓋草原花湖濕地遠(yuǎn)處連綿的山丘,然后飛回來圍著他們的小車轉(zhuǎn)了兩圈,像是告別后,才一齊飛往它們的越冬地。而澤嫂則面帶微笑,始終靠在澤哥的肩頭,她就這樣平靜離去了。但澤哥相信澤嫂沒有離開,她的魂已伴隨著高飛的黑頸鶴飛向了遠(yuǎn)方。
澤哥講完了,我卻想到另一個真實的故事,它發(fā)生在歐洲一個小鎮(zhèn)上。那一天,一只飛翔的白鶴從天上重重地跌落到地面,它的翅膀被獵槍子彈擊穿,而一位善良的老人看到在路邊掙扎的白鶴,把它帶回家并悉心照料。然而,由于翅膀殘廢,它已經(jīng)不能長途飛行了。老人很難過,就在屋頂為它搭建了一個窩,白鶴慢慢恢復(fù),還和一只飛來的雄性白鶴組成了家庭。它們相親相愛,生兒育女,而冬季來臨前,長大的兒女相繼飛走了,最后雄性白鶴也不得不離開了。望著重新變得孤獨的白鶴,全鎮(zhèn)子的人都很難受??墒堑搅说诙甏禾欤℃?zhèn)的人都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那只雄性白鶴又回來了。而為了能與伴侶團聚,這只雄性白鶴在之后連續(xù)16年里,每年從南非飛越13000公里來到伴侶身邊,這份動人的愛情故事,讓全世界為之動容。
由此,我相信,人與鶴是心靈相通的,人們敬鶴愛鶴,就在于鶴的品性與人類忠貞清正、品德高尚的追求是一致的。千百年來,古今中外,鶴與鶴友,構(gòu)成了人世間一幅幅絕美的畫面。
這些絕美畫面,外國有,中國也有。有一個憂傷而浪漫的故事就掩蔽在一首流傳甚廣的小詩中,那就是倉央加措300年前留在理塘的一首借鶴喻情的詩歌:“潔白的仙鶴,請把雙翅借給我,不飛遙遠(yuǎn)的地方,到理塘轉(zhuǎn)一轉(zhuǎn)就飛回?!?/span>
要知道,倉央嘉措專為理塘寫了這樣一首情詩,是因為有一個姑娘,從小隨父親從理塘到倉央嘉措的出生地西藏山南地區(qū)做生意,成為了倉央嘉措兒時最要好的伙伴。他們一起成長,歡樂嬉戲兩小無猜,而姑娘每一次對倉央嘉措描繪出故鄉(xiāng)理塘的美麗景色時,都深深打動并烙印在了倉央嘉措的心中。倉央嘉措被指定為五世達(dá)賴的轉(zhuǎn)世靈童離開山南去了拉薩布達(dá)拉宮,與姑娘從此天各一方,所有美好的回憶和對理塘的向往,就借這只“仙鶴”飛向了理塘。這首唯美浪漫的小詩,一直被后人傳誦,而理塘和涉藏地區(qū)人民以常常借此表達(dá)對倉央嘉措的喜愛。
是的,鶴事與鶴友,折射出的就是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相依相存的寫照,他們都是大自然不可分割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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