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8年05月11日
◎扎西次仁
一位漢族朋友與我聊藏族唐卡畫時,曾提出,畫中的佛、菩薩、護法等形象怎么大同小異,千篇一律,特別是千奇百怪的護法本尊,如果不明了其標識、手印,你真分不清其名號。我告訴他,這是美術學界稱為程式化的創(chuàng)作手法,是藏傳佛教藝術特有的一種審美原則。
當然,程式化并非一開始就出現(xiàn)的,它有一個漸進的過程。
藏文史籍《巴協(xié)》中記載:西藏第一座寺院——桑耶寺建造時,赤松德贊與蓮花生大師就如何繪塑神佛像問題進行商議,并指示來自尼泊爾的畫師說:“如果能夠照著西藏的規(guī)矩繪塑,西藏人容易信仰,無論如何也請照著西藏的規(guī)矩造?!庇谑牵谒偌耐罗酥?,選取若干俊美男子和漂亮女子為模特,繪塑各類神佛像。這段記載說明: 一,為了讓外來佛教繪畫在西藏扎下根來,必須照顧本土民眾的審美習慣;二,說明繪塑神佛之像在初創(chuàng)階段是擺脫不了對物象的如實描繪的,當然,這也繼承了本土繪畫的傳統(tǒng)。看來這時期的佛畫創(chuàng)作還是有些變通松動的跡象,
大約在公元七、八世紀時,隨著佛教從印度、尼泊爾傳入西藏,印度學者阿齋布所著的《繪畫量度經(jīng)》也被譯介到了西藏。此書一經(jīng)流入,便被藏人奉為經(jīng)典,造型藝術取法無出其右。
西藏西部古格王朝時期所建的托林寺、扎讓寺等寺院留存的創(chuàng)作于公元11世紀的壁畫,就是取法于《繪畫量度經(jīng)》。這些造像具有南亞人的特征,S形的體態(tài),明顯是印度、尼泊爾風格。這時期的壁畫還有大量的題記。這些題記不僅記載了佛像的組合內容,而且還有供養(yǎng)人及畫師的名字,這反映早期的藏傳佛教繪畫主要受到印度、尼泊爾等外來文化的影響,很少受到漢文化的影響,當然也還未形成藏民族自己的風格。同時也反映出當時對畫師辛勤的藝術創(chuàng)造也還是比較尊重的,因此在它們的畫作上還可以留下他們自己的名字。
隨著漢藏民族交往加深,漢藏文化交流頻繁,許多藏族高僧從內地帶回諸如《十六羅漢》等大量漢族畫譜粉本,也促進了藏族繪畫發(fā)展。
這些來自印度、尼泊爾和漢地的畫工參與建寺繪塑藝術活動,不可避免地將各自的程式經(jīng)驗帶入藏地,如印度、尼泊爾佛陀的“三十二相”、“八十隨好”;菩薩的S形體態(tài)等造型圖式以及漢地青綠山水構圖模式,不斷滲入以作為宗教題材佛畫背景等??梢?,在佛教傳入的同時,佛教繪畫的既成圖像及繪制程式,已成為藏傳佛教繪畫的重要原則。
從總體上來看,在前弘期,繪畫的程式化現(xiàn)象還處于一種較原初的狀態(tài),尚有一些松動靈活的變通的跡象。進入后弘期后,隨著佛教與苯教長期的排斥、斗爭、融合,最終將苯教的許多信仰儀軌、神靈納入佛教的體系中,從而形成了獨特的藏傳佛教。伴隨著佛教在藏區(qū)的擴張、發(fā)展、強盛,藏傳佛教繪畫也有了良好的快速發(fā)展的態(tài)勢。尤其是元明清時期,中央王朝加強對藏區(qū)的治理,藏族社會相對穩(wěn)定,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藏傳佛教有了更大發(fā)展,藏族繪畫借助這些良好的外部環(huán)境,步入到最后的成熟階段。這些都是以繪畫流派和繪畫大師以及理論著述的出現(xiàn)為標志。
以13世紀左右出現(xiàn)的久崗畫派為肇端,一些有影響的繪畫流派圍繞在一些有勢力的寺院集團周圍開展藝術活動,藏族畫壇上先后出現(xiàn)了勉唐、席烏、欽則、門薩、噶瑪嘎直等各種流派。理論著述也頗豐。15世紀初,勉唐畫派創(chuàng)始人勉拉頓珠撰著的《造像量度如意珠》與前述的《繪畫量度經(jīng)》以及后來出現(xiàn)的《佛說造像量度經(jīng)疏》、《造像量度經(jīng)》被合稱為“三經(jīng)一疏”,它們對神佛魔怪造型的尺度、法相、形態(tài)、手印、標識、座位等相關問題進行了嚴格而明確的規(guī)定。它們遂成為以后藏傳佛教繪畫最基本的程式法則,也就成為藏傳佛教繪畫美學表現(xiàn)的一個原則。
繪畫理論著述還有巴朗賽、活佛席貢巴、欽則瓦、活佛陳卡瓦、祖拉陳瓦、丁增格勒、工珠·云登嘉措、噶瑪·彌覺多吉、覺它·達然那它、擦瓦絨巴、索朗俄巴、降央朗加、絨它·當曲降措、隆多喇嘛·昂旺洛絨、司徒·曲吉炯乃、第巴·桑吉嘉措、丹增彭措等人所撰著的《巴協(xié)》、《賢者喜宴》、《比例學》、《軸畫法》、《壇城尺度》、《智者繪畫史》、《繪畫者哲理》、《鐵繡琉璃》、《彩繪工序明鑒》等。
藏傳佛教繪畫藝術的程式化符號是藏民族歷史上遺傳下來的符號密碼,其形象具有強烈的可觀性和可感性,其手段自身也有著本然的矛盾性。但正是借助程式化的原理和手段,藏族的藝術家實現(xiàn)了一種本體的藝術自覺追求。
從以上簡單的勾勒,我們可以看出,藏傳佛教后弘期以來,由于繪畫大師的涌現(xiàn),繪畫流派的形成興盛,理論專著的問世,藏傳佛教繪畫藝術在走向全面成熟的同時,也走向一條更加趨向程式化的道路,而且越往后走就越發(fā)達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乃至于流于教條程式化的方法處理構圖、造型、色彩等,致使千篇一律,一成不變的美術作品在清末大量出現(xiàn),嚴重影響了藏族美術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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