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2年09月30日
◎胡德明
在家鄉(xiāng)的山寨過年,要是沒有美酒喝,歡騰的熱鬧氛圍就會減少許多。因此山寨里的彝家人都非常重視過年酒的準備。
過年前夕,山寨的人家戶有的到區(qū)商店里購買過年酒,有的到山那邊的村寨里購買低度自制酒。而那些糧食稍為寬余的人家戶,開始釀制起過年酒來。
我家今年糧食稍有寬余,除部分糧食用作繼續(xù)催肥過年豬外,其余糧食堆放在樓上,估計有三、四千斤。阿爸阿媽經(jīng)過一番商量后,決定用一部分糧食釀制過年酒。
彝族釀酒的歷史十分久遠。據(jù)彝族古書記載,彝族釀酒的始祖叫色色帕爾,他不僅十分勤勞勇敢,而且非常精明能干。他將蕎麥、玉米、燕麥等農(nóng)作物用作酒的原料,用清冽的甘泉,精心釀制成了甘甜、醇香的美酒。后來,一個名叫火絡(luò)尼咎的晚輩在傳承、研究、改造釀酒技術(shù)的基礎(chǔ)上,采集十六種中草藥制作成酒曲。用這種酒曲釀制而成的美酒,味美色清,飲用后,其香味頃刻沁入心肺,使人心曠神怡。
阿爸阿媽通過幾天的忙碌,終于制作了自家釀造的低度白酒。他們在釀制白酒時,在桶中發(fā)酵的酒糟之中,放出一種彝語叫“不達衣”的小酒。小酒呈黃色,酒味醇香甘美,十分可口。
接著,阿爸阿媽又張羅著釀制一種“泡水酒”(也稱“咂酒”“桿桿酒”)。阿爸從糧食堆里取來一袋苦蕎,約有五十多斤。阿媽將蕎麥放入石磨開始推磨起來。制作泡水酒的原料不能磨得太細,也不能磨得太粗。磨細了,就會成為小泡泡,不好釀制泡水酒。磨粗了,水酒味道不濃,且量少質(zhì)弱。很快,阿媽將苦蕎推磨完畢,并加適量水后放入蒸籠里蒸起來。大約兩個小時后,苦蕎已蒸熟。她干凈利索地將苦蕎倒出,晾于簸箕內(nèi),待溫度適當(dāng)時,拌以蕎殼,并加酒曲攪拌,在簸箕內(nèi)封閉發(fā)酵。
封閉發(fā)酵后的第三天早晨,阿媽將發(fā)酵后的蕎面放入壇內(nèi),用泥土將壇口封閉。壇子四周放上一層層干枯的蕨草,嚴嚴實實地封閉起來,并置放在離火塘不遠的地方。
二十多天后,我急不可待地催促阿媽將壇子開封,看看泡水酒的味道如何。阿媽和藹地對我說:“你急什么,還早著呢!泡水酒放上兩三個月后再啟封飲用,味道才最佳。”
于是,我等呀、盼呀。終于在過年前的一天早晨,阿爸阿媽將我們幾姊妹從睡夢中叫醒,說是開始啟封泡水酒壇子了。我飛身爬起來,還未穿好衣服就直奔泡水酒壇邊,急切等待著阿爸阿媽開啟泡水酒壇子。
阿爸用手輕輕撣去壇子口的泥土,阿媽從水缸里舀一碗碗清冽的冷水放入壇內(nèi)。我從碗柜里拿出一只小碗,準備喝上滿滿一碗泡水酒。沒想到,阿爸用大碗將壇口封上了。阿爸看到我垂涎欲滴的神情時,笑呵呵地對我說:“再過兩個小時才能飲用呢!”
好不容易兩個小時過去了。阿爸找來幾枝麻稈,并從壇口直插壇底,用管子引出泡水酒注入碗中。很快地,一碗碗呈乳白色的泡水酒遞到我和弟妹手中。我咕嘟咕嘟地將一碗泡水酒喝了個底朝天。頓時,一股清香濃厚的泡水酒味從我的嘴和鼻子里緩緩溢出來,慢慢地向四周飄散開來。我雖然已醉意朦朧,但還想喝很多很多碗泡水酒。阿爸一邊蓋上壇蓋,一邊說:“不喝了,不喝了,現(xiàn)在就喝完,那到過年時喝什么呀!”
偏僻的彝家山寨,到處彌漫著酒的濃濃香味。看來,今年山寨的過年酒,再怎么喝也喝不完了。
坨坨肉
在童年時代,每當(dāng)我家殺豬宰羊,做坨坨肉時,爺爺就給我講述這樣一個傳說:很早以前,有個摔跤手叫阿提拉八,他平時吃的是拳頭般大小的鐵坨坨,一頓吃一盆,一天吃一鍋。由于他吃鐵坨坨,渾身壯實得像一座山,硬骨錚錚,具有拔山之力,雷霆之威,人世間沒有一個人能敢于和他摔跤比試。一天,天上大力士斯熱拉比慕名下凡與他進行摔跤比試。結(jié)果,他以非凡的力氣,高超的技巧摔死了斯熱拉比。從此,彝族人以他為楷模,世世代代做起了坨坨肉。
我的父母同其他彝家人一樣,非常喜歡做坨坨肉,也是他們常做的拿手好菜。家中無論是迎賓待客,還是逢年過節(jié),他們都要殺豬宰羊,做成拳頭般大小的坨坨肉。
那年冬季里的一天,我家來了兩位拉古察的親戚,據(jù)阿爸介紹說,他們都是我的長輩,我應(yīng)該叫他們阿質(zhì)(叔叔)。我靦腆地叫道“阿質(zhì)”。他們背了不少酒,都是自家用小米釀制成的,家鄉(xiāng)人管它叫“土八路”,味香色濃,極為爽口。
酒過三巡,與客人寒暄幾句后,阿爸用手輕扯了扯阿媽的衣襟,阿媽會意地走了出去,隨后他也跟著走出了門。他們在屋檐下,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陣之后,阿媽回到家里做飯,阿爸拿著一根長長的麻繩徑直向羊圈走去。不一會兒,他拉回了一只渾厚狀實的山羊,我知道按規(guī)矩要熱情款待兩位親戚了。兩位親戚見狀,立即起立勸阻,他們推來搡去,各不相讓:一方要執(zhí)意款待,另一方則真誠勸阻。最后,阿爸還是把這頭山羊給宰殺了。
阿爸膀圓腰粗,四肢青筋暴露,是個有力氣的壯漢子。他把山羊提到一張寬大的竹籬笆上剝皮。他一會兒用匕首,一會兒用小斧頭,或握拳沖皮,或用膝蓋頂肚……一只山羊被剝盡皮,開膛破肚,掏出五臟六肺,最后被切成拳頭般大小的坨坨肉。阿爸殺羊做坨坨肉之神速,令兩位親戚驚訝、欽佩,連連稱贊道:“啊,真行!”
阿爸會煮坨坨肉,也是遠近聞名的。他把坨坨肉全放進鍋里,用旺火煮著。一會兒,一個個坨坨肉在鍋里騰云駕霧,翻滾自如,逗人喜愛。阿爸燃起一桿葉子煙,坐在火塘邊,一邊吧噠吧噠地抽著煙,一邊笑瞇瞇地對我說:“做坨坨肉是容易的,但要把它做好就不太容易了。”他告訴我說:煮坨坨肉關(guān)鍵要掌握好浮在肉湯面上的泡沫。如泡沫散盡時間過長,坨坨肉會變硬變綿,索然寡味;相反,泡沫未散盡就出鍋,坨坨肉未熟,也很難進口。恰當(dāng)好處是:肉湯泡沫消失殆盡就即刻出鍋,這樣,坨坨肉就會酥脆可口,色香味美,稱得上上乘佳肴。我聽入了神,仿佛那又香又脆的坨坨肉已飛進口中。那刻,我感到阿爸是世界上最有學(xué)問的人,因他知道得很多很多。
阿爸把煙筒插進懸掛在跨上的那個三角形皮煙袋里后,慢慢站起來,挽了挽衣袖,就把坨坨肉舀進筲箕里,然后放上少許蔥、蒜、椒等佐料,拌合均勻。頓時,那誘人的坨坨肉香味,向四周彌漫開來,直沖進鼻孔里,使我垂涎。
按規(guī)矩,坨坨肉要先款待賓客,后主人才能吃。可我顧不上規(guī)矩,順手從簸箕里抓一坨放進嘴里吃起來。啊,別提有多香了!清香、酥脆、細嫩、可口,我覺得什么山珍海味、美酒佳肴,都比不上坨坨肉!在旁的阿媽嗔怪道:“饞鬼,不怕兩位阿質(zhì)羞你?”大家樂呵呵地笑了起來。我顧不上羞不羞的了,只是紅著臉,一個接著一個啃著。
這天,我到底吃了多少個,未數(shù)過,也數(shù)不清,只是嘴里不停地打著飽嗝,肚兒像一個鼓滿了氣的皮球,圓呼呼的,怪不好意思的。盡管如此,說實話,我還想吃很多很多的坨坨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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