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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每憶親人來

甘孜日報    2020年04月01日

   ◎宋揚

   “紅杏枝頭花幾許?啼痕止恨清明雨”。春分末,“三候始電”。當一聲聲夜雷隱隱炸開,清明的雨和著閃電,已明顯多了。雨攜帶著風(fēng),呼啦呼啦。清明前夜,那些親人模糊了三百六十四天的影子,又一點點明清起來……

   外婆離開已有三十六個年頭。她留給我的印記,永遠是一個頭纏藍布的慈祥笑容。她會把一米長一尺寬的長方形布條,細細對折,再慢慢地,穩(wěn)穩(wěn)地,一圈圈裹在頭上。她會從當工人的大舅給的每月三塊的零花錢中,勻出一兩塊,給我買開啟我對甜的認識的冰糖銀耳罐頭。而這之前,她已經(jīng)把最貼心的女兒,交給了我的勤勞老實的父親。

   外婆的離開很偶然,我對外婆的住院充滿了好奇——潔白的床單、插在她手臂上的令人恐懼的管子。最后是某天放學(xué)后,我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醫(yī)院病房門口,哭著問醫(yī)生。醫(yī)生說,你外婆“走”了。那是我關(guān)于死亡和孤單的最深刻的記憶。

   我想變成泡桐崖上的一棵樹。泡桐崖對岸的山坳里有外婆的永遠的“家”。我在外頭,外婆在里頭。我望著外婆,外婆望著我。云朵和星星把我和外婆都望著……

   變成樹的我,可以望見白天。白天,幺舅退伍歸來,把壓縮餅干、子彈殼一股腦兒塞進我的兜里。白天,幺舅的墳靜靜躺在泡桐崖的懷抱里。車禍。早逝。一切都終結(jié)得讓你來不及哭泣。白天,泡桐崖對岸的小路上,有早行的母親。她背上的生姜、土豆是我和妹妹學(xué)費的來源。自從義無反顧生下妹妹后,幸福和艱辛就同時壓在那更沉的背簍里。

   “嗨喲——釬子要把好喲——大錘下來了喲——巖石真叫硬喲——再硬也得鑿喲——嗨喲……”石匠號子一聲聲,鑿出條石一根根。白天,手扶式拖拉機粗壯的黑煙,在泡桐崖下升起。條石從泡桐崖的石壁被鑿出,被肩挑背扛碼進車斗。垮河大橋的橋墩已經(jīng)矗立,“一橋殺穿,壩必有災(zāi)”的荒誕理論終止了橋的完成。石匠的號子換了一曲又一曲,永遠古怪難懂。退伍的幺舅成了石匠中的一員。作為村支書的他,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完成橋的修建。多年后,石匠號子換成抬公號子。“嗨做、嗨做、嗨做來——嗨做、嗨做、嗨做來——慢慢走來嗨做、嗨做——嗨做、嗨做、嗨做來……”,唱著抬公號子把幺舅的棺材抬上泡桐崖的,依然是這幫匠人。

   變成樹的我,可以望見夜晚。夜飯時,外婆哭了——她說起了她那個跟著陌生男人私奔,從此杳無消息的幺女。夜飯后,回家的路安謐而溫馨。父親的扁擔(dān)一頭挑水桶,一頭挑籮筐和我。父親走得慢,并不急著挑孩子去會織女——母親就走在他的旁邊。我在扁擔(dān)一頭看水桶,月亮一晃一晃;抬頭,天上的月亮也一晃一晃。看著看著,我就閉上了瞌睡的眼睛……

   一些最愛的人跟著死神走了,沒有足音,像四月里的一陣風(fēng),若有若無。最美人間四月天,姹紫嫣紅的四月天,暖意像波一樣傳遞的四月天,突然在這個風(fēng)雨交加的清明前夜暫停了春的涌動。

   “風(fēng)雨梨花寒食過,幾家墳上子孫來?”親人們,我的夜里,我的夢里,有一條你們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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