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0年01月03日
阿布里老師給孩子們上拼音課。
阿布里與孩子們在一起。
與孩子們親切交流。
教學點的孩子。
長納村上學路上的孩子。
◎楊全富 文/圖
在丹巴縣水子鄉(xiāng)境內(nèi),起伏的山巒一座連著一座,仿佛是獸的脊背,向著遠處奔去。就在這些山巒間,有一個名叫長納的古老村寨,平均海拔在3200米左右,離河谷差不多有8小時的行程,村寨正中央,有一所石板蓋頂?shù)姆课荩褪窃摯逭ㄒ坏囊凰遛k小學,辦學至今已四十余年。
毛遂自薦走上教書路
在村寨里,一條羊腸小道連接著學校與村寨,每天清晨,天光還沒有大亮,早起覓食的鳥雀喚醒了沉睡的村寨,一陣陣吱吱呀呀的開門聲此起彼伏,孩子們從木門后探出身子,背著裝著一半書籍、一半饅頭的書包,向著學校走去。在孩子們的中間,一位佝僂著脊背、頭戴一頂黃布帽子的中年人格外的引人注目,他一只手使勁撐著彎曲殘疾的腿,一只手提著同樣裝著一半教科書、一半饅頭的文件包,奮力跟隨著孩子們,邁著高低起伏的步伐向著學校方向走去,他就是在這所學校里一干三十余年的代課教師阿布里。
在村寨中走訪,每一戶人家里都有他的學生,當提及阿布里老師,不管是耄耋老人,還是蓬頭稚子,他們無一不伸出大拇指,口中“澈喇、澈喇”(嘉絨藏語,意為能干的人。)的稱贊聲。
據(jù)當?shù)氐睦险呓榻B,阿布里生于上世紀60年代,他小時患有小兒麻痹癥,留下了永久的病根,一只腳的肌肉逐漸萎縮。盡管如此,在同學們異樣的眼光里,阿布里每天一瘸一拐走進校園,繼續(xù)自己的讀書夢。阿布里忍受了常人難以克服的困難,每天清晨,在昏暗的路燈下,他抱著書籍不停念誦;夜晚,同學們都已進入夢鄉(xiāng),他躲在被窩里,在手電光下默默背誦課文。一年下來,阿布里的成績從剛進校的倒數(shù)第一名一下子飆升到全年級前五名。
初中畢業(yè)的時候,阿布里以優(yōu)異的成績榮登全年級榜首的位置。然而命運又跟他開了一個玩笑,在體檢和面試的時候,由于阿布里腿部有殘疾,所有的中專學校都將他拒之門外,那一年,阿布里落選了,他只有揮淚告別寄托理想和未來的求學之路。懷揣著一顆破碎的心,他回到村子里。
阿布里回到村子里的那一年,長納村小面臨著停止辦學的尷尬處境。這所學校是該村唯一的一所學校,如果學校停辦,該村40余位孩子就將面臨失學的危險。由于山高路遠,上級派來的公辦教師來到這里最多呆上一兩年便想辦法調(diào)離,由于頻繁的調(diào)動老師,孩子們的學習成績并不理想。長納小學每年在全縣小學統(tǒng)測評比中總是墊底。
一位老大爺告訴阿布里,教育局已派不出公辦教師,動員孩子們到鄉(xiāng)中心小學就讀,然而,從長納村走到位于河谷地帶的鄉(xiāng)中心小學校需要7、8個小時,當時鄉(xiāng)中心小學校又沒有供學生住宿的地方,這樣,孩子們就將面臨輟學的危險。
阿布里聽在耳里,急在心里,那一夜,他徹底失眠,眼前揮之不去的是40余位孩子和家長們那一張張焦急的臉,他想:如果再沒有老師來,這些孩子們就只能像父輩們一樣,每天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傳統(tǒng)農(nóng)耕生活,讓家鄉(xiāng)變得富饒美麗從此就成為一句空談。阿布里下了決心:沒有外來教師,那就自己毛遂自薦,明天就和村委會的領導一起到教育局,推薦自己當代課教師。同時,擔任代課老師每月20多元的收入也可以補貼家用。
第二天早晨,阿布里背上母親蒸好的饅頭,與村委會的幾位領導來到教育局。當他們把自己的想法報告給局領導后,沒想到,教育局領導非常重視,當即召開了專門的會議,下午時分,通過局委會的商議,一致同意聘請阿布里為長納村小的代課教師,就這樣,他走上了這條漫長的教學之路。
傾囊相授換來朗朗書聲
剛開始教學,他一頭霧水,雖然自己的文化水平足以擔任小學的教育教學工作,然而在實際的教學中,要讓孩子們弄清楚知識點卻是一個最讓人頭疼的事。那時候,阿布里奢侈地購買了一臺錄音機,每天對著錄音機學習拼音,經(jīng)過一年多不懈的努力,他的教學水平有了極大的提高,孩子們的學習成績也有了明顯的進步,就在那一年的全縣統(tǒng)測中,他所任教的班級語文數(shù)學都榮獲第三名的優(yōu)異成績。
第二年,與他一起教學的那位公辦教師調(diào)離了該校,一所學校兩個班級的學生都交在了他的手里。從那天起,他將兩個班級的學生都放在一個教室里,一間教室,前后兩個黑板,兩個班級的學生背靠著背分兩部分就坐,給低年級教學時,高年級的同學自己默讀下一節(jié)課要教學的知識。
低年級教學完畢后,給孩子們布置相應的作業(yè),讓他們完成課堂作業(yè),他又回到教室后的第二個黑板前,給高年級的孩子們進行教學。就這樣,在一天的時間里,他沒有休息時間,上課、批改作業(yè)、撰寫教案占去了他一天時間的大部分。中午時分,他要為全校40余位孩子熬制清茶,吃中午飯時,他與孩子們在操場里席地而坐,嚼著干硬的饅頭,喝著滾燙的清茶,與孩子們交心談心,其樂融融。
每周的周三下午,有一節(jié)勞動課,他帶領孩子們,扛著鋤頭,將操場上瘋長的野草除去,有時候還要帶領年歲稍大的同學到野外去撿拾柴火。冬日,氣溫驟降,長納小學被皚皚白雪所覆蓋,同學們坐在四周透風的教室里瑟瑟發(fā)抖,許多孩子因此得了重感冒。為了解決教室取暖的問題,阿布里找到村里,將情況如實反映,村委會得知這一情況后,立即發(fā)動全村老百姓投工投勞,將裂縫補上,并派出幾位小伙子到森林里燒制木炭。
那一年,教室的過道里燃起熊熊的炭火,孩子們坐在溫暖的教室里,那郎朗的讀書聲久久縈繞在藏寨的上空。就這樣,復式班級的教學工作他一干就是十余年,后來,村里的兩位高中畢業(yè)生也走進長納村小,長納村小的師資力量得到了補充。那一年,長納村小成立第一個教研組,阿布里擔任語文、數(shù)學教研組組長,在教研會議上,他將自己的教學經(jīng)驗無私傳授給兩位代課教師。
課下,三位教師坐在操場上,一起分享教學心得,一起討論教學方法,有時候,他們爭論得面紅耳赤,甚至發(fā)生口角,不過爭論口角之后,他們又說說笑笑一起回家。幾年來,在阿布里和兩位教師的共同努力下,長納村小的教學質(zhì)量有了更大的提高,在全鄉(xiāng),乃至于在全縣同年級中名列前茅。
棄商回校再上村小講臺
上世紀90年代到2000年初,在市場經(jīng)濟的刺激下,村寨里許多年輕人走出大山,用自己的辛勤勞動換來了不菲的收入,而代課教師的工資卻始終停留在200元左右,微薄的薪金使得兩位老師不得不離開自己為之奮斗了幾載的崗位,與村寨中的年輕人一起走上茫茫的打工之路,而阿布里老師依然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后來,兩位老師回到村寨里,提著禮品來看望阿布里??粗羧盏耐氯缃褚洛\還鄉(xiāng),看著自己還一貧如洗的家,看著父母逐漸佝僂的脊梁,阿布里心中一顫,為自己的不孝而羞愧,他暗下決心為家庭做點實事。春節(jié)剛過,他也含著一顆不忍離別的心,揮淚告別這所魂牽夢繞的校園,用東拼西湊的錢在縣城的一角開設了一個專營日常用品的批發(fā)部。
因為誠實守信,阿布里很快在縣城里站穩(wěn)了腳跟,打拼出自己的一條路子,一年下來,純收入達到萬元。掙錢了應該是很高興的事,然而阿布里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細心的妹妹發(fā)現(xiàn),哥哥每天下午都會站在租房的樓頂遙望煙云籠罩下的家鄉(xiāng),從哥哥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是舍不得家鄉(xiāng)的那些孩子們。
有一天,幾位孩子到縣城里來趕集,看到他們的老師,都流下了心酸的淚水。阿布里從與他們的交談中得知,當自己離開學校后,雖然上級政府也派來了教師,因為條件艱苦和其它原因,派來的老師又陸續(xù)離開了。聽到這里,阿布里眼中閃動著淚花,滿臉肅然。
那一夜,他通宵無眠,只要一閉上眼,眼前滿是孩子們熟悉的面孔,他暗下決心,回到村寨中,繼續(xù)給孩子們上課。第二日,他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了妹妹,緊接著,阿布里將門店以最低價估了出去。阿布里老師回到村寨里繼續(xù)教學的消息就像山風一樣霎時傳遍了整個村寨,孩子們在父母的帶領下來到學校里,每一位家長都熱淚盈眶,他們緊緊握住阿布里那雙強有力的雙手,久久不愿松開。
近年來,為了讓孩子們都享受到優(yōu)質(zhì)的教學資源,為了教育教學發(fā)展的需要,合并村級小學成為教學改革中勢在必行的首要任務,在這種形勢的驅(qū)使下,丹巴縣30余所村小相繼合并到中心校內(nèi),那些還在村小代課的教師,教育局給予其一定的經(jīng)濟補償后,進行集中清退。長納村小也在本次合并校點之列,阿布里又一次遭遇離開三尺講臺的命運。
然而,長納村小離中心小學有很長的一段山路,途中要跨過湍急的河流,翻過幾座大山,攀越險峻的山路,雖然中心小學提供住宿及飲食,然而在周末回家途中,孩子們的安全問題常令家長們擔憂,特別是那些剛進入學前教育的孩子的安全問題更讓家長們焦慮。
在家長的強烈要求及當?shù)攸h委政府的關心下,長納村小被保留下來,允許保留一個學前教育班級,其目的就是希望村里的孩子在這里學會運用漢語交流,并適當學習一些書本知識。該村小因此成為丹巴縣唯一保留的村級小學,阿布里老師也成為丹巴縣唯一的代課教師。
后記:
雖然代課教師的工資從當年的每月200元漲到了現(xiàn)在每月800元,然而在以市場經(jīng)濟為主體的社會里,800元工資的人群屬于低收入群體。盡管如此,阿布里老師依然早出晚歸,在那條他閉上眼都能走的小徑上來回奔波,依舊嘔心瀝血教書育人,那郎朗的讀書聲在藏寨的上空久久回蕩。每天上學放學路上,孩童們在阿布里老師的帶領下,在小徑上排著整齊的隊伍,撒下一路歌聲一路歡笑。
在長納村小里,筆者和阿布里老師攀談起來。筆者注意到,眼前的他臉上刻劃下一道道歲月積攢的皺紋,兩鬢已布滿銀絲,雖然略顯蒼老,然而精神卻很矍鑠。他告訴筆者,在他的一生中,最遺憾的是沒有考上更高一級的學校,實在愧對父母,最高興和引以為豪的是選擇了這份職業(yè)。他扳著指頭嘴里默默念叨著:“阿措、嘎布……,我的學生中有二十五位走上了工作崗位。”看著他那張飽經(jīng)風霜的臉,我心底不由得泛起陣陣漣漪,為這位村小的守護者暗暗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