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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定上空的云

《甘孜日報》    2013年11月12日

       東街口華都商城的高音喇叭不厭其煩播放《執(zhí)著》:為了超越這平凡的生活,注定現(xiàn)在暫時飄泊。我有氣無力聽歌,一個人氣呼呼地蹲在商城外。川流不息的人流中沒人認識我,我是誰?我是連粒子都形不成的可有可無的影子。
       剛來福州時,我們對每片風(fēng)景都十分新鮮,現(xiàn)在所有風(fēng)景都因為穿街走巷變得熟視無睹。看著暗淡風(fēng)景,我的心情更是暗無天日,一切都成了一場滑稽戲。
      老吳和鄭老板大吵一場,為我們爭得為數(shù)不多的提成,但我們到福州的所有費用都從中扣除,老吳一萬我八千,像狗一樣打發(fā)。
      鄭大老板心血來潮,居然打電話要我好好干。他既然將我當三歲小兒,我就以三歲小兒的智商經(jīng)營分公司。老吳走了,剩我一人獨擋一面,我叫業(yè)務(wù)員促銷員早晨都不要來報到,我躺在床上呼呼呼睡大覺,夢見天蒼蒼野茫茫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
      鄭軍居然聽了書呆子建議,要求分公司全面鋪貨,他說,就是雞毛店都要給我去鋪,真是笑掉大牙,全中國都通過批發(fā)商,從來沒有自己鋪貨的。花仙子化妝品扔進雞毛店有去無回,一大捆分不清誰是誰的合同如同折的一架架紙飛機到處亂飛,雞毛店老板們高興壞了,笑得前仆后繼,前仰后合。
      這時候,又不知從那里找來一群人渣。他們在一個活曹操帶領(lǐng)下,興高采烈地以為撿了個大便宜,我和老吳辛辛苦苦打下江山,他們坐等收錢。一個活曹操三個馬仔,真是可笑可恥可恨。他們一來就像一群狼,不斷地排擠我,在一起交頭接耳,要將我發(fā)配邊疆,到革命根據(jù)地龍巖建立銷售點。我和會計去外面轉(zhuǎn)一下也有人跟蹤,那個小宋,偷偷摸摸地跟著我們,像一只攆山狗,他們在一起,小宋又像一只哈巴狗,屁股上拖一根晃來晃去的尾巴,一天到晚阿諛奉承活曹操,超級肉麻。
     面對這種尾大不掉的局面,看一眼我和老吳的戰(zhàn)場,還有綠油油的小河,綠油油的大榕樹。我要走了。
     會計和火鍋店的兩個重慶妹子去機場送我。
     一切都過眼云煙,我又走進寬大機艙,這一次不是向上升,在生命的跑道上開始下沉,下沉。我還沒有下沉,就看見飛機下的大地滄桑淪落。
     我正在下沉,但我心知肚明,那群人渣也和我一起完蛋。
     那群人渣真荒唐,明明是一只快翻的破船,他們卻將它當成一間安居樂業(yè)的房子。很久以后我聽說,堆積如山的花仙子在倉庫里人老珠黃,無人問津,黑旋風(fēng)急得提著兩把閃閃發(fā)光的板斧要他們的命。要做就做龍頭老大的鄭大老板的化妝品生意全都栽了。
     回到成都,我沒有給水打電話,直接回我和風(fēng)的住處。風(fēng)去重慶做藥品銷售,誰也不知道我回來了,寂寞自由。
     我將行李一扔,倒頭便睡,恍恍惚惚里,“提成百分之十”在空中飄舞,秋天來臨,我*什么支撐沉重的肉體?
     我去超市買了三天食物放在冰箱里過穴居生活。這讓我想起夏天美妙的穴居生活。我從廣告公司辭職,不去找工作,水沒有責(zé)怪我。水的父母回北方老家探親,我在她家得過且過混日子。寬大的落地窗一塵不染。家具橫平豎直。地板閃閃發(fā)光。墻上懸掛北國風(fēng)光的水墨山水。大煙灰缸擺在茶幾上為我所用。
     多么美好的居家生活,輕輕松松春情蕩漾。
     可沒過多長時間,感覺不適應(yīng)了。我變得畢恭畢敬,客客氣氣。
     而這三天的穴居生活更讓我痛心疾首,夢想和現(xiàn)實瀑布般的落差讓我怎樣見水?
     我站在穿衣鏡前試穿新裝,喬裝打扮好自己,終于站在水的面前。
     水看到我,萬種柔情的眼睛有明查秋毫的冷靜,相見恨晚的熱烈場面冷卻下來。
     水穿件米黃色風(fēng)衣,白皮鞋上的連衣裙像撐開的油紙傘,我們默默無聲地走進雨巷。
     水終于開口說:“我現(xiàn)在工作很忙,事情很多!”
     我無話可說,只好讓思緒飄飛成紅頭巾,圍在水的脖子上。
     我們只想吃抄手。抄手像一只只麻雀驚叫著飛進滾滾而來的湯鍋,灰心喪氣的我一口氣連吃十碗,吃成可以放碗的碗柜。
     然后,我們在落寞秋色中悄然分手。
     過去在福州忙忙碌碌,現(xiàn)在我無所事事,以旁觀者的姿態(tài)觀察別人怎樣上班。水的辦公室在三十層大樓里,如果這座大樓是通體透明的玻璃房,可以看到層層疊疊的人們像螞蟻密密麻麻,上面一層的人在下面一層人的頭頂上不停走動。
      每個人都不去原始森林,在辦公室中走完一生,荒誕至極。
      我和眾多上班族們擠進電梯上到十層,走進水的辦公室。水是業(yè)務(wù)部經(jīng)理,她單獨有間辦公室。水的嘴唇相當紅潤,讓我很想擁抱接吻,可是辦公室的門敞開著,不能做想入非非的事情。忙忙碌碌的水從飲水機里給我倒杯白開水,讓我坐在一邊閉門思過,為什么福州的工作又泡湯了。
      水一心一意算帳。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打電話聯(lián)系業(yè)務(wù)。和牛頭馬面?zhèn)兟?lián)絡(luò)感情。白皮鞋在明晃晃的地板上翻動。手快腳快地發(fā)傳真。無數(shù)個水圍在我身邊轉(zhuǎn)同心圓,我和她在不同的節(jié)奏中行進,像烏龜和兔子賽跑,烏龜和兔子沒有共同語言。
       十二點半,坐在一邊涼快的我親切地告訴水:“下班了!快別忙了!吃中午飯了!”
       水不去外面吃飯,要在辦公室里吃盒飯。盒飯來了,水邊吃飯邊有一搭沒一搭問我,你以后如何打算?水對我說:“趁這段時間正好休息一下,然后再去找工作。” 水說話時冷冰冰地,秋意正濃。
       緊接著電話來了,水又忙得團團轉(zhuǎn)。我不打擾忙忙碌碌的水,她認認真真工作,我卻游戲人間。我走出三十層大廈,不知道什么時候和水相見,我沒有理由和勇氣。
        過了幾天,水打電話約我在曉風(fēng)殘月酒吧再聚首。這一次水別出心裁地帶來另一個女子。她是水的好朋友,剛從新加坡回來。我打量這個女子,高鼻子,直直的身板,很有異國情調(diào)。這女子如果披著紗麗跳印度舞,活脫脫一個印度人。
        水在我們的聚會中,帶挨不著邊的印度女子,增加我們相見時的歡樂氣氛。 
        印度女子十分健談,東拉西扯,跟我分析中東局勢,饒有興致地說她到國外打工,一年就可以輕輕松松地在成都買房子買車。我笑呵呵地說:“你很有錢。”她笑了,樂意自己是位有錢人。我們兩個聊得熱火朝天,水不介入,她怎么這么從容大度?是不是準備將我出讓給高鼻梁的印度女子?
       水超然物外,像欣賞裝飾品似地看來來往往的白領(lǐng)人士,我內(nèi)心里悄悄燃燒熱騰騰的火氣。
       為了讓水不在意我付清學(xué)費,我熱情似火,擺出狂追印度女子的架式,爭分奪秒和印度女子套近乎,看水如何收場?印度女子卻見好就收,不和我趁熱打鐵,將我晾在一邊,轉(zhuǎn)過頭和水聊得熱火朝天。水的目的達到了,我和印度女子只是她安排的戲偶,對這種角色印度女子相當在行。
       她們聊著無關(guān)緊要的龍門陣,我只好舉杯獨飲。
      后來,水和印度女子興高采烈地談?wù)摵芸苹玫母辉I睿穸加醒p萬貫的大老板圍著她倆轉(zhuǎn)。水格格嬌笑,說,這個月某某老板天天請她洗桑拿。印度女子也有老板請她吃龍蝦吃魚翅。
      想起腰纏萬貫,我暗自發(fā)笑,腦海中滑稽地升起一根用銀圓打造的寬皮帶,腦滿腸肥的大老板不怕腰肌勞損,肚皮上圍一圈肥得流油的寬皮帶,像纏著一條閃閃發(fā)光的沉甸甸的巨蟒,大老板圍著寬皮帶舉重若輕地滿世界亂跑,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小媳婦晃暈一大遍。我記得舊社會,大地主黃世仁對喜兒說,跟著我吃香喝辣。黃世仁相當實在,誠心誠意地請喜兒跟自己好好享福,喜兒居然不會過好日子!
      我真想對水說,天天洗桑拿算怎么回事?跟黃世仁混才正經(jīng)八百,一輩子吃香喝辣。
      印度女子和水畫餅充饑,和腰纏萬貫的億萬富翁們呆了將近一小時,應(yīng)該審美疲勞了,印度女子再次掉轉(zhuǎn)頭,開始對我這個非洲混混感興趣。我雖然沒有那么多閃閃發(fā)光的沉甸甸銀圓纏在腰間,倒也親切隨意十分可愛。
      我不再東張西望,當機立斷,力邀印度女子步入舞池。我沒時間看水,只深情凝望印度女子。為了將水這個東方不敗早點打敗,我的手像新式武器,摟著全印度最性感的腰身榮登大雅之堂。
      我和印度女子翩翩起舞;我奮不顧身地將印度女子摟緊,不跳國標舞,只跳讓水眼冒金星的貼面舞,將無名之火在她心里快速點燃。我和印度女子在舞池里夜明珠似的奇妙旅行,燈光越暗,我和印度女子摟得越緊。不遠處張望我們的水氣呼呼地躲藏在燈火迷離的偏僻角落。
      印度女子愿意我將她摟這么緊,我盡說甜言蜜語,她笑逐顏開讓我的心情比月亮還美。
       水看見我和印度女子每句話都分外投機,情意綿綿。
       其實,全都是普通不過的話題,我卻故意摟那么緊說情話般火熱甜蜜,印度女子說她的弟弟在上高中,快讀大學(xué)。我和她咸吃蘿卜淡操心,關(guān)心起青少年的教育問題。我們找準一個話題談得風(fēng)生水起,在水看來這分明是狼狽為奸的鐵證。
       我和印度女子相見恨晚,不斷步入舞池,直到我確定無疑,水確實生氣了。水撅著玻璃般透明的嘴巴,蛾眉倒豎,在想如何反攻倒算報復(fù)我。
       我和印度女子結(jié)束金蛇狂舞,和水一起去唱卡拉ok。
       我和印度女子手牽手站在一起情歌對唱,簡直是天造地設(shè)的人間絕配。
       水氣哼哼地一首沒唱,她一個人唱不了情歌。其實讓水生氣十分容易,只要在她面前裝神弄鬼,這時候所有男女智商最低,都會無中生有地生氣,拿感情玩游戲,沒有人能容忍。
       水打翻醋壇子,再也看不下去,柔情似水的她一下子沖過來,昏暗中,兩個明亮眼睛像一對一百瓦電燈泡,照我臉上火辣辣地就是一耳光!這記耳光力道十足,穩(wěn)準狠地打在左臉上,我捂住左臉,用仇恨的眼睛看水,水晃晃悠悠到沙發(fā)上找皮包,像跳水運動員扎進水里,一個猛子沖向酒吧底樓的人群,東拐西拐一溜煙跑出大門,我付完帳,漫山遍野找水。
       那是多么漫長的夜晚,的士瘋子般東奔西跑,我大街小巷到處搜尋。
       我打開車窗,風(fēng)冷嗖嗖地吹在火辣辣的左臉上。喝了酒的腦袋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嘈雜音樂又在耳邊響起,人影晃動,一遍霓虹燈光,的士車速減緩,沒想到轉(zhuǎn)了大半個成都,又回到曉風(fēng)殘月酒吧。
        我和水多少次在此相聚。故人已去,空蕩蕩只剩我一人。
         霓虹燈充滿懷舊氣氛,我像古代詩人——今霄酒醒何處?酒醒在曉風(fēng)殘月酒吧門前。
         我走到府南河邊,坐在椅子上,發(fā)現(xiàn)一彎新月,水和我曾在府南河邊呆過整整一個夜晚,這就是我的楊柳岸。
         一彎新月映在府南河上化為片片波光,清冷布滿心房。坐了很久,我幽靈般走進又深又暗的小巷,孤獨的影子貼在地面又爬上墻壁。走了很久,我一腳踏上空蕩蕩的燈火輝煌的大街,腳步聲咚咚響,像心敲打地面。我抬腕看表,凌晨四點半了,這時候倒早不晚,夜晚不像夜晚,清晨不像清晨,我只感到肚子餓了,希望找到一家專門等我吃早餐的餐廳。
         這時候哪有什么餐廳?
         但是,前面的確有家正在營業(yè)的餐廳。
         沒走多遠,一座海市蜃樓浮出海面,燈火通明,像牛魔王的豪華宮殿。我走過去站在下面,一級級又長又寬的大理石梯子連到大得沒邊的大門。大門上龍飛鳳舞寫著“永和豆?jié){”,這是臺灣人一直開到早晨專為夜貓子服務(wù)的豆?jié){店。我踏上又長又寬的大理石梯子,走進又寬又大的門,大廳里空蕩蕩的,只有一個服務(wù)員,只有一個打扮很風(fēng)騷的女子,眼瞼綠得發(fā)藍,像藍精靈的媽媽。她肯定是小姐。她送走嫖客在這里形單影只地喝豆?jié){。我和她相互對望,眼神都麻木不仁,然后各自埋頭啃油條。
         冷漠的都市里,我和這個小姐都是尋找歸宿的匆匆過客。
         我回到住處,這是臨時性堡壘,只能安放驛動的心,我躺在干爽被窩里沉沉睡去。
         我一個人過日子。
         十多天后,風(fēng)從重慶回來,他回到成都搞藥品銷售,我們又朝夕相處,然而之后的日子,我和風(fēng)隔膜疏遠。
        我打電話給水,水還在生氣,根本不理我。但水不跟我聯(lián)系,居然和風(fēng)聯(lián)系,我以為很好理解,水為報復(fù)我才給風(fēng)打電話。
        她給風(fēng)一片陽光,風(fēng)立馬燦爛起來,天天給水打電話。
        他不會和水約會吧?風(fēng)煞有介事,好像真有這么回事。
        我本來想以靜制動,但好奇心占了上風(fēng),我神經(jīng)兮兮地開始沒來由地關(guān)注風(fēng)。過去忙忙碌碌,我和風(fēng)沒有時間停下來關(guān)注對方,風(fēng)這些年的所思所想,我不太了解,現(xiàn)在我有的是時間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風(fēng)吃下午飯時,眉梢嘴角都堆滿掩飾不住的笑意。吃完飯,風(fēng)又開始梳妝打扮,要將自己峰回路轉(zhuǎn)成英俊少年。過去風(fēng)找情人也喜歡喬裝打扮,但從來也沒有這么細心。他站在穿衣鏡前,一站就是大半個小時,將凌亂小分頭梳了又梳。希特勒似的小分頭是風(fēng)的標志,不論怎么梳,因發(fā)質(zhì)過硬都會伸出來成為小分頭。不花時間他的頭型無法改變?,F(xiàn)在他站在穿衣鏡前,將小分頭一遍遍地不厭其煩地用電吹風(fēng)理直。
        通過這個簡單細節(jié),我突然發(fā)現(xiàn),他和我一樣,這么一心一意熱戀水。一旦有時間刻意關(guān)注風(fēng),我對風(fēng)有進一步了解。我以為他是花花公子,對所有女人都能找到感覺,對肉體狂歡本能地崇拜。我沒有想到,這花花公子原來也有癡情一面,他居然如此癡迷水,愛得這么真卻埋得這么深。不光我不知道,連他自己都瞞過去。
        看見風(fēng)和我一樣在意水,我恍然大悟,是啊!水是我們共同的初戀。
        少年時的心事直到現(xiàn)在我才弄清楚所以然。
         在康定中學(xué),水同我和風(fēng)一起上學(xué)吃飯,其實我和風(fēng)都喜歡水。我在明亮臺燈下為水寫詩,后來她冒充小林芳子我主動疏遠她,因為年少的心如此敏感,根本不能容忍期騙。
        從小父母離婚,各奔東西遠走高飛,作為父母他們有名無實,就像是在欺騙我,我很沒有安全感,于是我特別固執(zhí)地想保留每份真實,只有每份真實才組合得成安全感。
        想到這些,我感慨萬端,如果我和風(fēng)不來成都打工,水不會出現(xiàn),我這輩子會將這份情感漸漸忘記。水的出現(xiàn),是命運十分響亮的提醒,我和風(fēng)都想起自己的初戀。
        我的失敗面前,風(fēng)有生機一線,真面目一下子暴露在我眼前。這家伙早已忘記朋友妻不可欺的千年古訓(xùn),有向我徹底攤牌的勁頭。而我以為和風(fēng)不在一個重量級上,不以為然。
        但為以防萬一,滿足強烈好奇心,我跟蹤他的決心下定了。
        我像猴子般靈活,風(fēng)的影子后面多了雙跟蹤他的眼睛。
        沒有想到,我從親密愛人墮落到當暗探的地步,因為我沒錢雇私家偵探,只好自己從墻角探出腦袋東張西望。
        風(fēng)朝西前進,我緊緊尾隨他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風(fēng)剛走到西門車站,我居然看到水站在街邊凝視前方,翹首以盼風(fēng)的到來。她一招手,風(fēng)馬上舉起手打招呼。風(fēng)先是快步走,水一招呼他,他立馬撒開四蹄奔跑起來。他一口氣跑過大街,春風(fēng)滿面地將挎包里的一束玫瑰花拿出來,塞在水懷里。這是風(fēng)過去給他的萬分之一情人獻花的招牌動作,十分老套;水接過鮮花走在前面,瘦瘦小小的風(fēng)跟屁蟲似的跟在后面。他們走向一間酒吧,在樓梯拐角處消失。
        水為報復(fù)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居然假戲真做。她肯定想讓我看見,非要我氣得吐血不可。
        我有一點恨風(fēng)了,風(fēng)從小重色輕友,但這家伙居然輕到我頭上。
       但說一千道一萬我也不相信水和風(fēng)耍朋友,他們難道也心有靈犀一點通?這太奇怪了。過去水對風(fēng)敬而遠之,現(xiàn)在卻突然對風(fēng)放電。風(fēng)煞有介事,像是對我隱瞞真相,其實風(fēng)根本不想隱瞞。他個性那么張揚,一旦水有風(fēng)吹草動,肯定比新華社最新消息快,他不光在第一時間公布新聞,我還將看到風(fēng)勝利者不可一世的模樣。
       但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我還沒瘋,不會跑到酒吧里問個究竟,我想來想去,只好回去。
       第二天,風(fēng)去上班,我給水打電話。我忐忑不安,水沒有放下電話,她問我什么事。我說能不能約一下。她說她很忙,等有時間再給我打電話。她到底忙些什么?叫人捉摸不透。我很沖動地想問她和風(fēng)怎么回事,連自己都覺得荒唐。
       我沒有心思找份好工作,偵探成了我的職業(yè),迷失在自設(shè)的圈套里,我不是偵探,是自己的囚犯。
      經(jīng)過幾天明查暗訪,我發(fā)現(xiàn)風(fēng)十分能干。
      風(fēng)每天都站在水的窗戶下唱老鼠愛大米,突然從后背拿出N多鮮花給水N多驚喜,烘面包似的將水裝進電烤箱里加倍烘烤。風(fēng)超額完成愛的奉獻,水卻被空前熱情壓彎了腰,她藏在風(fēng)找不到的空間,向風(fēng)提出合理化建議:在你高燒未退的情況下能不能少見面?風(fēng)聽了合理化建議,心領(lǐng)神會,除了跑銷售,悶聲不響地呆在家中看電視。
      風(fēng)也成了悶騷型,喜歡在肚子里嘰嘰咕咕地長吁短嘆。風(fēng)攬鏡自照,又瘦了好多。他用十分憔悴的容顏面對我,我的眼睛睜得銅鈴般大,不是發(fā)現(xiàn)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是風(fēng)已經(jīng)瘦到讓我晚上做惡夢的程度。 我就納悶了,一個男人為一個女人居然憔悴到如此程度???
      水這個女人是詭譎多變的道路,是難以窮盡的迷宮,讓所有情感付之東流。
      我將帽沿拉低,更加神秘,努力做一名精明干練的偵探,可是風(fēng)不行動,我只好呆在家里。
      就像上班一族只想上班,我已經(jīng)習(xí)慣偵探這個職業(yè)。職業(yè)敏感讓我隱隱有種預(yù)感,這個案件看似已經(jīng)結(jié)束,實際上剛剛開始。對于感情的追蹤決不是人生插曲,這件案子無始無終錯蹤復(fù)雜,從青春期開始,每個男人在荷爾蒙刺激下都成為偵探,都有雙銳不可擋的眼睛一直打探愛的深淺。
      我暫時沒有行動方案,只好望著瘦得可怕的風(fēng),風(fēng)只好望著小帥哥云,互為對方肚子里的蛔蟲,都看到對愛情的傷感猶如黃河泛濫一發(fā)不可收。
      這時候我想問風(fēng),獨自傷感什么?他到底和水耍沒有耍朋友?風(fēng)熱情似火,可精明能干的女人特別擅長將干柴烈火的愛控制在對自己毫發(fā)無傷的范圍內(nèi)。他和水有鮮艷奪目的鮮花傳遞,但這種外交禮儀只相當于國與國之間遞交國書,孔老夫子曰,發(fā)夫情止夫于理,指的就是這種情形,放在中華文明五千年的歷史長河里看風(fēng),他就是自作多情。就是阿Q式傷感!但風(fēng)決不承認這點。
      這時候,久不見面的小康哥從康定來到成都,突然光臨我和風(fēng)的住所。我們久別重逢本應(yīng)當有意想不到的驚喜,而小康哥卻堵在門口,比變形金剛還嚴肅。他黑著臉走進來,屁股很沉地坐在沙發(fā)上,欲言又止。我不好動問,只好坐在他身邊,盼望他早些開口。
     小康哥用非常憐憫的眼神看我,那眼神像冷冰冰的藏刀一樣鋒利,他準備向我述說什么? 小康哥坐了半天,突然開口說:“男子漢大丈夫,不要在意個把女人,風(fēng)現(xiàn)在和你喜歡的女人好,你用不著天天躲在被窩里哭,風(fēng)是你的朋友,你大氣一點,應(yīng)當對他表示祝賀!”
     我像聽天書,到底說些什么?!小康哥是不是腦子進水了,我直不楞登地看著他。 
     小康哥見我假裝不懂,告訴我:“風(fēng)講給我這個家鄉(xiāng)人聽,說你的女朋友不跟你好,一心一意地要跟他好,還說你經(jīng)常躲在被窩里哭。”
     我心里一下升騰起無名鬼火,風(fēng)連這樣的龍門陣也編得出來,真是厚顏無恥。
     小康哥聽了風(fēng)一席話,不分青紅皂白,他的一通說教鍋蓋般向我頭上扣來,最后還來個大而無當?shù)目偨Y(jié)。
      風(fēng)從傳銷開始,真本事沒見長,假東西全學(xué)會了,真像李伯清說的成都人一樣假打。風(fēng)和我之間的兄弟情感已經(jīng)發(fā)生很大變化,通過這件事,我們有了隔膜。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最叫人寒心。我深深感到,李伯清說的那些假打的成都人并不可怕,反正知道他在假打,而風(fēng)這個和我朝夕相處的家鄉(xiāng)人卻變得亦真亦假,搞不清他的真面目,也最容易傷害我。我霧里看花,不知道他哪里是真哪里是假?他冷不丁來這么一下,讓我鉆心的痛。
      久在江湖混,有些人渾身上下散發(fā)一股油煙味,越來越不真實,到頭來成為一道不可信任的影子。
      于是有人說,這年頭你能相信誰?這是個沒有諾言的時代。
      所以,對于這個沒有結(jié)束的案件,跟蹤影子一樣不靠譜的風(fēng)只能捕風(fēng)捉影。只能浮在表面,不能挖掘案件的深刻內(nèi)涵。
      預(yù)感告訴我,一定有大事正在發(fā)生,我不再像無頭蒼蠅忙忙碌碌,應(yīng)當從源頭找起。
     要追根溯源當然是直接了當跟蹤水,我不是沒有這樣想過,為什么不付諸實行?
     我連親密愛人都不相信,還去跟蹤她,這樣一個連什么都不相信的人還混個什么勁,上天都會追究他存在的意義?
     但現(xiàn)在我黔驢技窮,不能不這樣做。
      我不得已而為之,別無選擇地將偵查對像鎖定在水身上。
      水下午下班,我開始上班,我屹立在她下班后必經(jīng)的路口。所有人走過來,都要欣賞一下我獨樹一幟的酷呆帥造型。我像從電冰箱中走出,冷若冰霜,看了我經(jīng)過冷藏的臉,所有人都認定我是趁火打劫的強盜。然而,我表里不一。外表強大掩飾不了內(nèi)心脆弱,我饑腸轆轆,為愛乞討,像街對面那個自由自在的乞丐。 所有人都被城市中的交通線電話線上司下屬如一團亂麻緊緊捆縛,只有窮得丁當響的乞丐獲得意想不到的自由。 我外表冷漠剛強,只因為我學(xué)習(xí)了偽裝。 生活這個無所不在的老師為我這個不會偽裝的后進生補了很多堂課,我總算為自己打造了一幅面具。我去報販子那里扯過一張《成都商報》假充斯文,以報紙遮面,誰也看不見我的面部表情,從雙腳往上看,你們一定將我當作道貌岸然的圣賢。 有了溫文爾雅的造型,我一心一意進行偵破工作。 我對自己強調(diào),我有固定職業(yè),是用情太專的偵探。(趙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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