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9年11月01日
◎王韻雯 澤仁傾忠
遠(yuǎn)處，牛群在山坡上悠閑地吃草，銅鈴不時發(fā)出“叮咚叮咚”的聲音，讓靜謐的山谷有了一點(diǎn)不一樣的聲響。白格家的多青大叔顯然沒有被銅鈴聲打擾。此時，他戴著自制的網(wǎng)帽、手套，全身武裝地蹲在一處山坡峭壁下，小心翼翼地揭開一塊木桶蓋子，伸手探進(jìn)去。頓時，一群蜜蜂圍住了他，發(fā)出嗡嗡的歌唱。接著，一塊不規(guī)則的蜂巢被取了出來，香甜的蜂蜜順手滴在地上，引得蜜蜂們簇?fù)硖蚴?。很快，多青大叔取完蜂巢，背著滿滿的背簍下山去了。
有點(diǎn)年頭的藏式房屋升起縷縷炊煙，這是多青大叔的老伴兒拉姆大娘在做晚飯。多青大叔加快腳步，想要快點(diǎn)回到家中。他在心里盤算著把蜂蜜賣掉換了錢，可以把屋子修繕一下，有多余的錢還可以給即將出世的小孫子添置幾套新衣裳。想著想著，他的嘴角翹了起來，臉上的褶子擠到了一處。
兒子在地里干活兒，兒媳婦和老伴兒在家料理家務(wù)，賣蜂蜜的事兒自然就交給了多青大叔。翌日，天剛蒙蒙亮，多青大叔揣著老伴兒做好的奶渣包子進(jìn)城了。這個在山谷底沿河而建的小縣城是多青大叔去過最遠(yuǎn)的地方，也是他見過的最繁華的地方。不少山上的村民們會把各種山貨、蔬菜背到縣城售賣換錢。5月賣瓜果、6月賣蟲草、7月賣松茸野菌、9月賣核桃、10月賣蜂蜜……這是大自然對當(dāng)?shù)厝说酿佡洠彩乔О倌陙?，淳樸的藏區(qū)百姓賴以生存的法則。今年蜂蜜收成好，短短兩百米不到的縣城主路旁有好幾家在賣蜂蜜的?！吧钌嚼锏姆涿?，快來看一下吧”賣家熱情地招呼著路過的行人。多青大叔瞅了一眼，從兜里掏出鼻煙壺，吸了一口，默默地坐在自己的攤位面前等待買主，不時用手揮一揮，試圖趕走靠近蜂蜜桶的幾只蜜蜂。
太陽谷的陽光是溫暖的，也是炙熱的，早上暖暖的照在人身上，到了中午就變成一把火烤的人睜不開眼。多青大叔將頭上那頂破氈帽的帽檐往下扯了扯，擋住刺眼的光線。一天很快過去了，多青大叔的蜂蜜沒有賣出多少。不過，從他臉上看不出失落，因?yàn)檫@對他來說是稀松平常的事兒。誰家做買賣能一天就把所有的貨都賣完呢？今天賣不完，還有明天、后天呢！等到了冬天還沒賣完，就自己留著做麥花糖吃。他的祖輩、父輩都是這樣做的，對他而言，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很快一個冬天過去了，多青大叔家的五十多斤蜂蜜賣出了一大半。“賣了一大半也不錯了，一百元一斤的蜜換了三千多元錢，足夠給小家伙用了！等明年出蜜了，再賣點(diǎn)錢也可以把房子修一下了?！倍嗲啻笫遄谧约以鹤永锉P算著。他抬頭看了看夜空，滿天的星星和一輪碩大的月亮照著院子。對大叔一家來說，一切都很平常也很平淡，從沒有想過生活有改變的一天……
“叮咚叮咚”牛群的銅鈴發(fā)出響聲回蕩在山谷中，大山延綿不斷伸向遠(yuǎn)方，湛藍(lán)的天空偶爾有一絲白云飄過。高聳的布姆白登山峰的峭壁把陽光發(fā)射出一道道金光，仿佛七仙女的群邊在空中擺動。這片土地是多么地美好啊！
這天，多青大叔家里來了一群人，他們說是來幫助多青大叔致富的?！昂呛牵@年頭國家能幫助村民的地方無非就是發(fā)點(diǎn)生活補(bǔ)貼罷了。過日子還是要靠自己努力的?！倍嗲啻笫逍睦锵??！澳茫沂且蜻_(dá)村的第一書記傾忠，這是駐村工作組的同事們，他們中還有從成都市青羊區(qū)專門過來對口幫扶咱們村的援藏駐村干部。”一位年紀(jì)約二十幾歲的藏族女孩兒熱情地向大叔說道?！皻g迎你們。你們是政府派來的領(lǐng)導(dǎo)，快來坐，坐?！崩反竽锒松纤钟筒枵泻舸蠹??！按笫澹覀冎滥业姆涿垧B(yǎng)的是咱村最好的，每年要收割不少蜜吧？”第一書記傾忠問道。“嗯。”多青大叔吸著鼻炎，答應(yīng)了一聲。傾忠笑了笑說道：“其實(shí)，我們考察了很久咱們村的情況。這次，我們是和村委會商量好了，準(zhǔn)備在咱們村成立蜂蜜加工合作社，幫助大家加工銷售蜂蜜。您家蜂蜜產(chǎn)量是最多的，品質(zhì)也是最好的，我們希望您能帶頭加入我們合作社。合作社的名字我們都商量好了，叫“布姆白登”高山蜂蜜養(yǎng)殖專業(yè)合作社。布姆白登作為神山最美麗的山峰，寓意七仙女。我相信今后我們村的蜂蜜產(chǎn)品也會像這山峰一樣給大家?guī)硇腋５摹窈螅覀兇宓姆涿鄱紩ㄟ^合作社加工賣到全國各地！這可比在咱們小縣城售賣要好得多啊！”傾忠興奮地說道?！笆茄?，多青老頭兒，咱們村子應(yīng)該相信政府，相信黨會幫助我們的生活越過越好的。你一定要加入合作社哦?！贝逯排４笫逭f道?！班牛銈兿然厝グ?，讓我想想?！倍嗲啻笫鍒?zhí)拗地說道，順手拉了拉頭上那頂破氈帽的帽檐。
“老頭子，我覺得今天那個叫傾忠的第一書記說得挺好的。咱們可以試試，把蜂蜜交給他們賣?！崩反竽镒谖葑娱T口，她看著漸漸暗下來的夜色說道?！罢f得容易。我的蜂蜜多好啊，要是給他們拿去賣了，指不定還得賺我多少錢呢。再說了，明年結(jié)的蜜我還準(zhǔn)備賣了換錢修一修咱們的房子呢?！倍嗲啻笫鍛崙嵉卣f道?！翱墒?，你也看到了，今年的蜂蜜咱們只賣出去了一大半，還剩了二三十斤都賣不出呢，過完年，又會有新的蜜出來，到時候咱家堆的蜜可就越來越多了，總不能天天吃蜜糖餅子吧？”拉姆大娘說道?！昂美?，你別說了，回屋吧，讓我好好想想吧?！闭f罷，多青大叔起身從院子里回了屋里。這一夜，多青大叔沒有睡上好覺，他心里反復(fù)盤算著到底要不要加入村里的蜂蜜合作社。他對眼下過的日子從未有過半點(diǎn)埋怨或者期待，更沒有想過要改變什么。但今天那個叫傾忠的年輕人說的話，仿佛像一股魔咒一般在他心里生了根，發(fā)了芽，讓他忍不住想要知道如果加入合作社，今后的生活會不會變得幸福一些……
多青大叔還是架不住家里人和駐村工作組的動員帶頭加入了村里的蜂蜜合作社，雖然他對自家的本來可以買到一百元一斤的蜂蜜“賤賣”到八十元一斤全部賣給合作社耿耿于懷。再后來，合作社招募村民一起扎蜜、包裝蜂蜜產(chǎn)品。多青大叔第一個報名了。然而，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可不是為了“帶頭”而已，他是要去監(jiān)督，去守著自家的蜜，可不能讓人給糟蹋了。每當(dāng)多青大叔在家里嘟嘟囔囔地抱怨自家蜂蜜被賤賣了，拉姆大娘都會搖著頭笑著安慰他。最終，在大家的努力下，在村民們的參與下，因達(dá)村的“布姆白登”高山蜂蜜憑著良好的品質(zhì)在市場上打響了名聲，產(chǎn)品一度供不應(yīng)求。年底分紅，除去各項(xiàng)成本，合作社給每家村戶分了好幾百元，加上原蜜的錢，多青大叔家這一年賣蜜得到了六千多元，是全村收入最高的！
不用日復(fù)一日地背著蜜到縣城叫賣，不用忍受中午太陽的毒辣，不用全家人吃著已經(jīng)厭煩了的麥花糖……金燦燦的蜜突然間變成了白花花的鈔票！多青大叔簡直不敢相信，合作社賣蜜這事兒他從來不看好，卻辦成了！這下他終于有錢把老舊的藏房修一修了。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兒嗎？答案是，有的。第二年，駐村工作組到家里告訴多青大叔，縣里評估了他家的房屋情況，決定幫助他申請易地搬遷，新建一座房子！而且，村里的道路建設(shè)和太陽能路燈建設(shè)都批下來了，很快就會動工。到時候，村民們再也不用頂著月光出門了，汽車也可以開到家門口了……
銅鈴“叮咚叮咚”聲聲不息，牛兒山坡吃草，格?；ㄓL(fēng)搖曳，蜜蜂們住進(jìn)更多的“新房子”熱熱鬧鬧地忙著采蜜。多青大叔坐在自家新建成的藏房院子里，看著不遠(yuǎn)處小孫女正在嘻嘻哈哈地跳著玩著。他知道他的日子，還有今后小孫女的日子，甚至孫女的孫女的日子都不再是以前那樣一成不變。突然，他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包圍著他，像太陽谷最溫暖的那縷陽光照得他心里暖暖的。他不自覺地翹起嘴角，臉上的褶子全部擠到一處。他知道了，在這太陽谷里，有一種日子可以看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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