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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尋找是執(zhí)著的,體現(xiàn)為與生命息息相關

甘孜日報    2021年12月24日


   韓曉紅,又名嘉察·洛絨曲吉,四川隆昌人。在經(jīng)歷了六載北大荒知青生涯之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只身到色達,12年后到了康定。在近四十年的甘孜生涯里,執(zhí)著開展格薩爾史詩田野調(diào)查,走過了我州的多數(shù)鄉(xiāng)村,潛心研究,首創(chuàng)格薩爾史詩文化學科建設。全國格薩爾領導小組成員,我州格薩爾史詩學會秘書長。相繼赴43個國家演講格薩爾史詩文化,曾隨原國務院副總理劉延東赴歐洲各國演講。是澳大利亞悉尼大學、日本早稻田大學、九州大學和京都大學客座教授,是國內(nèi)多所大學客座教授。通曉日語和英語,專著《格薩爾史詩的另類敘事(日文版)》獲日本社科金獎。本報將開辟專欄《叩問經(jīng)典:千年格薩爾的當代對話》,陸續(xù)刊載韓曉紅先生關于格薩爾文化研究的文章,以饗讀者。

    ◎韓曉紅 文/圖

    佐佐木:您剛結束演講就接受我的訪問,非常感謝您!您今天的演講是以格薩爾闡釋學為主要內(nèi)容的,但是從聽眾的接受度來看,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大家從您的演講中獲得了許多關于格薩爾史詩以及那片具有格薩爾史詩資源的土地的許多珍貴的史詩信息,尤其從闡釋學角度解讀格薩爾史詩,為大家提供了一個嶄新的界面。我們的談話要從更早的時期開始。好嗎?

韓曉紅:行。

    佐佐木:1982年您為了研究格薩爾史詩到了川西北的色達縣,開始了您的尋找格薩爾之旅。這是一段特殊的文化之旅,這段經(jīng)歷超越了您在北大荒經(jīng)歷的知青生涯。這一時期也正逢中國的社會變革,經(jīng)濟復蘇的重要時刻,您放棄了許多人生的誘惑,決然踏上了尋找格薩爾的旅途,可以說說為什么有這樣的選擇嗎?

    韓曉紅: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結束了六年的北大荒知青生涯之后,內(nèi)調(diào)回川,從事成人教育。幾個月后,我突發(fā)奇想,對家父說,這不是我的生活。家父說,你想好去哪里了嗎?我說沒有。家父說,你把地圖拿來。等我打開四川地圖后,家父指著西北方的色達說,這個地方有一樣東西,我具體說不出是什么,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去這里。

    佐佐木:家父說的“東西”,就是格薩爾史詩嗎?

    韓曉紅:應該就是。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種力量在驅使我,使我毅然踏上前往色達之旅?;蛟S這就是緣分,我依循這份緣,在色達生活了12年,其間我結識了蜚聲中外的格薩爾史詩說唱藝人仁孜多吉。當時仁孜多吉生活在色達縣克果鄉(xiāng),這里的老百姓經(jīng)常都要自發(fā)地在一起聽仁孜多吉的說唱,這已經(jīng)成了大家的生活方式。

    佐佐木:你來到了一個全新的地方,那時正是文學時代中一個全新的時期,以傷痕文學為主,而你又經(jīng)歷了北大荒知青生涯,具備這樣的生活經(jīng)歷,為什么沒有投身于文學創(chuàng)作?

    韓曉紅:也不全是這樣,我在北大荒時就寫過一些詩歌、散文以及中短篇小說。尤其是中篇小說《欠你一個擁抱》有一些影響。人是講緣的,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在潛移默化地推著,似乎不能拒絕,這或許就是人們說的緣分的力量。

    佐佐木:我注意到您的演講很注重情感。這是學術演講很少見的。感覺您從當時的時代里走出來,有點義無反顧的意味。因為那個時代很適合您的特長,你為什么沒有繼續(xù)走下去?

    韓曉紅:其實我的選擇也符合我的特長,從大處著眼,格薩爾史詩也屬于文學范疇。

    佐佐木:我注意到你很少回憶您經(jīng)歷的知青年代,能說說嗎?

    韓曉紅:格薩爾史詩文化是一個大的文化范疇,其中也包含人生與生命;知青生涯也蘊涵人生與生命,所以二者極為一致,我很少提及知青時代,并不是那個時代不重要,相反,那是個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時代,那個時代賦予我精神,令我感悟到精神價值,懂得生活與生命的關系。如果一定要認為那個時代有什么失落的話,我想也應該是一段美麗的錯誤。

    佐佐木:您這樣說很經(jīng)典,也很客觀。

    韓曉紅:其實一個人不應該總是用埋怨和遺憾的心態(tài)來回首往事,這既不尊重歷史也不善待自己,相反應該心存感激。

佐佐木:這樣認為需要胸懷、高度和氣質。

    韓曉紅:是的。我不認為那是一個耽誤了青春年華的時代,我更看重在那個特殊時代里的收獲。因為一個人要經(jīng)歷怎樣的經(jīng)歷,這是個人不易左右的,更何況人原本就應該要有挫折,生命原本就是要有挫折才精彩。

    佐佐木:您的觀點涉及到了一個大的關于生命的命題,我想這應該與你癡情的格薩爾史詩文化有著密切的關系吧?

    韓曉紅:格薩爾史詩原本就是解讀生命的文化。

    佐佐木:所以,您今天的演講揭開了一個全新的史詩角度,從上千的聽眾現(xiàn)場情緒來看,您的演講是成功的,尤其是你能把親臨格薩爾史詩的感受感悟用生動形象的語言表述出來,顯然收到了很好的演講效果,正如您在開場白時所預期的:能夠激發(fā)和啟迪一些思維和想法,能夠感動和改變聽眾的一些看法,這樣的預期顯然已經(jīng)達到。

    韓曉紅:其實一次演講,其努力的目標就是聽者能有一點感悟,甚至頓悟,能夠在一定層面上改變一些人的想法,或者能夠啟迪聽者的一些想法,僅此而已。我的努力其實也就是能為聽者闡述出格薩爾史詩的發(fā)生現(xiàn)場,把我在格薩爾史詩資源富集區(qū)的行走介紹給聽者。在內(nèi)蒙古錫林浩特召開的第三屆國際格薩爾學術研討會上,我提交了《川西北巴仲藝人仁孜多吉尋訪報告》的論文,就是這個時期的集中表現(xiàn)。至于蘊涵其間的格薩爾史詩的內(nèi)在精神,則只能融入對格薩爾史詩的闡釋過程中釋放出來,不光把精神力量的東西融入對格薩爾史詩的解讀之中,還有我個人對格薩爾史詩的解讀,以及看法、闡釋和理解都包含其中。在格薩爾史詩學術領域里,人們的視野都經(jīng)常凝聚在一個點上,所以,我們所面對的一系列問題都很容易被大家所關注。就格薩爾史詩而言,我個人的看法是要具備問題意識,其中也包括能解讀的問題和不能解讀的問題。對于后者,我們將努力尋找其可能性,由可能性逐步證到必然性。這一過程并不是那么簡單,而是一個異常復雜的過程。這不單純是一個闡釋的問題,而是涵括了一個特別的時代——嶺國時代,乃至于遙遠時代的較為含混的、傳承的、說唱的以及興奮的實在意義的問題。自然也就包括嶺國時代里所展示出來的某種激奮的、沸騰的、深邃的史詩內(nèi)涵,這種內(nèi)涵被人們從各個角度通過不同的渠道方式顯示出來,有些內(nèi)涵的顯示甚至具有明顯的突然性,甚至無解。千年前的真相在史詩里猛地出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或者突然降臨到我們的眼前,令我們不知所措,為之興奮。這時候,我們自然會將心之所感、手之所觸、目之所視,全都融為一體,享受和加以表達。

    佐佐木:這是多么轟轟烈烈的過程與場面啊!

    韓曉紅:是的。我剛接觸格薩爾史詩的時候,也很激動,然而僅此而已。尚不能提高到理論層面。后來由于在更多層面接觸到了格薩爾史詩,尤其是民眾對格薩爾王的尊崇,使我由感性層面上升到了理性層面,我開始著手理性考察。最先是覺得格薩爾史詩有詩性之美,也有史性之美,于是我第一個點就選在美學上,在開展格薩爾史詩田野調(diào)查的過程中,我寫下了幾十萬字的專著《格薩爾史詩美學論稿》,也寫下了數(shù)十萬字的美學隨筆。正當我潛心研究格薩爾史詩美學特征和意義的時候,隨著我尋找格薩爾足跡的拓展,我萌發(fā)了拓寬研究領域的想法,我把自己的行走與研究懸置在一個高處來逼問:傳承、說唱、敘事、闡釋、宗教、歷史、發(fā)散、儀式、表達等角度都漸漸逼近我,令我感受到了格薩爾史詩的立體形的學科體系。于是,我相繼完成了專著《格薩爾史詩的跨文化闡釋》、《格薩爾史詩的另類敘事》、《格薩爾史詩的說唱藝術》、《格薩爾史詩的傳承及藝術》、《格薩爾史詩宗教文化學》、《格薩爾史詩歷史文化學》、《格薩爾史詩發(fā)散文化學》、《格薩爾史詩儀式文化學》和《格薩爾史詩表達文化學》等,計四百余萬字。

    佐佐木:您的治學理念和態(tài)度令人敬佩,如此浩繁的研究領域和如此廣博的研究成功,顯然短時期是難以企及的,我想冒昧地請您談談您這樣做的原始初衷。

    韓曉紅:說到理念,我想先說我的生活理念,有些離奇,但卻是真實的。正當國內(nèi)都在想方設法為自己得到一張大學學歷的時候,我卻選擇了另外一條路:即為將來的創(chuàng)作與研究做必要的準備,我參加自學考試,獲得了42張單科證書,橫跨7個大學學科專業(yè),一直考到45歲。我的“瘋”考,令眾人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我就這樣完成了我的學科儲備。

    佐佐木:這就是今天您能跨學科地研究格薩爾史詩,并取得如此豐碩成果的基礎和由來。

    韓曉紅:是的。我的這種特別的做法,緣于我的知青生涯,緣于我對格薩爾史詩的深情感悟和真切投入,自然也源于我的個人性格。

    佐佐木:是否也涉及到諸如教育等方面的問題?

    韓曉紅:我愛我的祖國,改革開放是嶄新的嘗試,我相信我的祖國會一天比一天好的。

    佐佐木:胸懷祖國,這是一種美德。您用流利的日語演講,您能談談您學日語的經(jīng)歷嗎?

    韓曉紅:我學日語的過程是一種幸運,也是一種傷痛。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我在北大荒當知青。因在書店“蹭”書看,而結識了書店經(jīng)理——包叔。后來包叔把我請到家里看書,包叔是日本的“中國通”,日本名字叫佐野弘幸,在日本學的戰(zhàn)馬解剖專業(yè),抗日戰(zhàn)爭結束后留在了中國。我是在包叔家里學習了哲學,接觸到了德彪西的音樂,更多的是學習了日語。

    佐佐木:這是一種人生的幸運,怎么說是一種傷痛呢?

    韓曉紅:包叔有一個女兒,叫惠子,中學語文教師,我和惠子接觸較多,一起備課,一起學習,一起吟誦。我們彼此心里都裝著對方。后來惠子在帶領學生參加秋收的時候,為了救落水的學生,而死在了沼澤地里。

    佐佐木:這就是您前面提到的中篇小說《欠你一個擁抱》的素材嗎?很不好意思,請您諒解我的唐突!

    韓曉紅:這沒有什么。我對格薩爾史詩的研究,幾乎完全是個人愛好,只是在研究過程中,我在空間、在場等方面多了一些留意,并記了下來,自然也有我的情感投入。在對格薩爾史詩的研究,包括我的歷次演講,我行走過程中的現(xiàn)場感、時空感是堅實的基礎和引以為自豪的元素。有了這樣的基礎,才會有我的研究空間和理性空間。

    佐佐木:從您個人的人生精力角度,我覺得您用艱辛甚至生命投身于格薩爾史詩的研究,這應該是您個人特有的精神、閱歷和執(zhí)著使然,用您的話說,也是緣分使然。您承接了我校人類學研究生班的格薩爾史詩文化學科建設課題,這應該是熱愛這一文化的學子們的幸運,我代表他們對您的付出表示感謝,也希望您下次演講后能繼續(xù)接受我的訪問。

    韓曉紅:有人與我一道從事對格薩爾史詩的研究,這無疑也是熱愛格薩爾史詩,自然也是我的幸運,我很樂意讓學子們踩在我的肩上,走近更加輝煌的格薩爾史詩文化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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